(第1部)第22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6      字數:2343
  桂卿正酒足飯飽、逍遙自在地看著眾人在裏屋打麻將玩呢,忽然聽見店門口有人說話,不像是買東西的動靜,他就在三叔張道全的示意下,趕緊跑到門口去瞧瞧怎麽回事。

  在外邊略微看了一會他就弄明白了,原來是春天賒賣小炕雞的生意人來收錢了。三嬸子林秀衣和那個人爭論的問題是,她家春天並沒有買小炕雞,而賣小炕雞的黑臉漢子卻拿著小本子說,上麵清楚地記著張道全的名,當時賒了三十隻小炕雞。

  “你要是不信的話,”林秀衣笑嘻嘻地說,讓對方一時也沒辦法,“你上俺家院子來看看,俺家裏連個小貓小狗都沒養,幹淨的,上哪賒你的小炕雞?你再想想,你是不是記錯了?”

  桂卿想了想,也跟著向那漢子問道:“你還能記得賒小雞的人長什麽樣,家是什麽樣的吧?”

  賣炕雞的那個漢子約摸四十多歲,臉盤黝黑,布滿灰塵,頭發直硬,很有精神,是典型的鄉村買賣人打扮。

  “我賒的不是一家兩家,也不是一個莊兩個莊,你說千家萬戶的,大夥記住我好記,我記住大夥那就難了,你說是吧小兄弟?”他有些著急地對著林秀衣和桂卿娘倆解釋道,一副誠懇至極的樣子,“所以說,我隻能靠這個小本子來找人。”

  林秀衣和桂卿都點頭稱是,想想對方的話也有道理。

  桂卿忽然想到,會不會當時是奶奶賒的小雞,留的三叔的名字呢?於是他叫那人先等一等,他去東邊奶奶家去問問。

  他趕到奶奶家時,奶奶正在院子裏梧桐樹的涼蔭下,用洗淨的白紗布補著一把壞掉半頁的蒲扇呢。她在大體聽明白孫子的意思之後,說確實是她在春天的時候賒的小雞,當時留的是張道全的名字,隻是後來她忘記給三孩說了。他知道奶奶當然沒有名字,所以隻能留孩子的名字,那個時代的小腳老媽媽基本上都沒有名字,頂多就是夫姓加上娘家姓叫個什麽氏就是了。他見奶奶要去翻箱倒櫃地拿錢去,就告訴奶奶說不用了,他三叔家有錢,應該夠給人家的了,然後就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了奶奶家。他回來之後說明了情況,三嬸子給了人家小炕雞錢之後就打發那人走了。

  “小卿,晚上想著過來玩啊,”隨後,三嬸子親切地對他安排道,依然還是笑眯眯的樣子,“恁三叔今天剛買了套音響,要上卡拉OK,你沒事來唱歌吧。”

  他嘴裏輕快地答應完,又和三嬸子說一聲就回家去了。他這幾天辛辛苦苦上山扒蠍子掙的錢今天請客差不多全花光了,都不夠壓腰的了,因此感覺有些莫名的虛,也有些說不上來的煩。

  天氣異常幹燥、赤熱,自從勉強種上玉米、高粱和花生等秋季莊稼之後,這方土地已經好久沒有下雨了,連蛙叫聲似乎都比往年少了許多,弱了不少。家裏那台笨重粗陋的大吊扇也越來越不聽話了,要是開大檔吧,它能把屋裏的桌子掀翻;要是開小檔呢,它又嗡嗡作響,死活不肯出風,光讓人著急上火;中檔就更差勁了,把大檔小檔的壞毛病都集中了,唯獨沒吸取二者的好處。隻要那個老舊的吊扇還有名無實地吊在屋頂上,家裏就不會買一台輕便靈活的搖頭扇來接它的班,因為這個節儉成性的家庭認為那樣做沒必要,完全是一種浪費。

  就著吊扇推下來的滾滾熱浪,他喝了兩碗銀銀菜做的鹹疙瘩湯,又卷著醬豆子吃了一塊幹煎餅。

  堂屋大桌子上那台灰不溜秋的遠遠落後於時代的十四英寸金星牌黑白電視裏,正播放著中國獲得2008年奧運會舉辦權的新聞,一幹人等正在那裏眉飛色舞、興奮不已地回答著中外記者的提問,滿臉掩飾不在的激動和驕傲。這種舉國歡慶的好事和他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因而顯得並不真切,他匆匆地看了幾眼就到院子裏玩去了。他在葡萄架下呆了一會感覺也不怎麽涼快,索性就到三叔這邊來玩了。小賣部這裏不僅有新上的卡拉OK,而且店對過還有一片喜人的棗樹林,大約有幾十棵老棗樹的樣子,那濃綠的葉子白天讓人看著就很養眼,更不消說晚上了。

  張道全已經麻利地把東西都擺好了,彩色電視機周圍已經圍了一圈小孩子,旁邊也有不少洋心的大人在看熱鬧。這是北櫻村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經營性的卡拉OK點,它的問世還是吸引了不少村民的注意。“道全這家夥就是會玩,海西人找蠻子,又弄了這個洋玩意。”大家紛紛說起這事。而張道全這隻半老的活猴子也已經高聲宣布了開業大酬賓的優惠政策,讓大家免費唱三天。待正式營業之後,一塊錢可以唱兩首歌。

  有幾個半大的青年在唱了《萍聚》《山不轉水轉》《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潮濕的心》等幾首流行歌之後,都起哄要老板張道全也來唱幾首歌熱熱場、帶帶氣氛。這點小事當然難不住其實非常多才多藝,一肚子鬼點子,隻是平時比較低調內斂的張道全。隻見他雙手抱起放在他手裏就像火箭筒一樣的話筒,一臉莊嚴神聖地唱起了蔡國慶和陳紅的名曲,1999年春晚最火的那首歌,《常回家看看》。

  “找點空閑,找點時間,帶著票子,常回家辦辦……常回家辦辦,回家辦辦,哪怕給媳婦梳梳頭發洗洗臉。老婆不圖丈夫為家做多大貢獻啊,一輩子不容易就圖個喜喜歡歡。常回家辦辦,回家辦辦,哪怕給媳婦捏捏後背揉揉肩。老婆不圖丈夫為家做多大貢獻啊,一輩子總掛心就問個平平安安……”滑稽搞笑的改編歌詞,配上一臉偽裝到位的嚴肅神態,張道全的暖場歌曲瞬間就引爆了現場的氣氛,眾人都捧腹大笑,一陣陣放肆的歡聲笑語不停地震蕩在小村的南部和半個田野。

  抓住免費唱歌的大好機會,桂卿當晚也傾情演唱了張雨生的《大海》《最愛的人傷我最深》和紅樓夢主歌曲《枉凝眉》《題帕三絕》等他最喜歡的幾首歌。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好好地唱他喜歡的歌。頂級的音響,天然的歌吧,就知道瞎起哄的好聽眾,都讓他陶醉不已,興奮連連,當起麥霸而不能自拔。不管別人愛不愛聽,他是一口氣唱了個夠,直到把嗓子唱幹才肯罷休。幸好這不是範琳琳的《黃土高坡》之類的“西北風”歌曲流行的年代,不然他準得把自己給唱趴下不可。沒經過訓練而又臨時想長時間唱歌的人,就好像從未罵過大街的人倉促上陣去罵大街一樣,很快就會發現嗓子真的是硬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