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4      字數:5266
  “阿寒阿寒, 這句話怎麽解?”

  樓孤寒接過楊屹之遞來的古書,掃一眼說:“契秘圖畫一遍, 再看混沌華池。”

  “樓哥哥,我氣脈好像有點不順……這一塊……”

  “哪裏不舒服?幽門,還是通穀?噢,別動……”樓孤寒手心運起一絲真元,貼著溫顏胸腹, 助他調息。

  “阿寒你看看,我這招哪裏出錯了?”

  “嗯……七星式為正中奇, 雙勢轉小勢, 應當以陰敵陽。”

  “阿寒!大事不好, 幫忙搞倆熒心草果。”

  “……”

  “樓師兄,這一題我好像算錯了……”

  “……”

  早課時分, 授課堂很是熱鬧。

  沈元與樓孤寒鄰座,手下壓著謝九送來的通卷信件, 朱筆許久沒有落下。

  他沒有側目觀望, 無奈神識強大, 身旁發生的一切如現眼前。

  他能看見阿寒和那些人細密低語, 幾乎耳鬢廝磨。有時為他們演示,阿寒會親自按壓穴位。那麽近, 那麽親近。

  沈元不由自主想起鱧水村那個夜晚,那片浪漫美麗的花海。

  阿寒最初吸引他的是什麽呢?

  那一股少年的意氣。

  那樣純粹而包容的人格。

  有那麽多可親可愛的師長, 那麽多兩肋插刀的朋友。他們給他關懷和信任, 他還以敬重和守護, 他整個人,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那麽多親情友情,才將這個人雕琢成如今的模樣,讓當年的沈元忍不住停下腳步,追尋那抹令人動容的顏色。

  可是,他最喜歡阿寒的地方,現在讓他難過了。

  他越是喜歡,無法克製的獨占欲,就越加深重強烈。

  想把這個人禁錮在自己身邊,要他隻能看見自己,想親吻他,擁抱他,想在每一個溫柔的月夜守他安然入睡,想在每一個凜冽的寒冬與他攜手同行……

  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待放了早課,樓孤寒應鄭二邀請去萬書樓解惑,沈元隨他去。平定了“道術派”諸多爭執,樓孤寒走上四樓,翻閱典籍。

  微風徐徐,天光柔柔地泄入樓閣,光影參差斑駁。

  如此景象,大約也是美的。

  沈元靜靜望著沐浴光影的那個人,忽然喚道:“阿寒。”

  樓孤寒側過身來,笑應:“嗯?”

  語氣與他答應書院其他學生一樣,笑容也是。

  沈元無端想,可能溫顏,楊屹之,或者蒼嵐山每一個人,在阿寒心裏,他和他們,沒有多少不同。

  他低下頭,帶著一點隱忍的怯意:“我好難受。”

  樓孤寒心神一緊,匆匆走近:“怎麽了?”

  “難受,喘不過氣。”沈元輕聲說,額頭壓著書架,眉心蹙起,眼睫低垂,顯得很是脆弱。

  熟悉的神識落到他身上,他喜歡的人急聲問:“哪裏傷著了麽?”

  如同其他人說難受,阿寒也會這般焦急。

  “……我想抱你。”沈元說。

  樓孤寒一愣,張臂抱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這是怎麽了?”

  沈元下頜壓上他的肩膀,良久,壓抑說道:“你接近我,隻是因為‘器靈’,對不對?如果‘器靈’讓你換一個人攻略,你也會抱他,吻他,和他同床共枕、雙修結契,對不對?”

  樓孤寒皺眉道:“你在說什麽胡話!我們是道侶,我怎麽可能再和別人……”

  “如果一開始……我們還未相遇,那個時候,它讓你攻略別人,你也會照做,對不對?”

  “沒有如果。你是我道侶,我隻會……抱你,吻你。”樓孤寒放緩話語,“你到底是怎麽了?”

  “我不知道。”

  沈元緊緊摟著他,下巴用力抵著肩膀,短短幾字渲染的情緒太深沉太濃鬱,一字一字都是心髒深處震顫而出,“阿寒,我不知道。”

  樓孤寒盡力鎮定說道:“放開,沈元,你先放開。”

  沈元不放。

  “我想看看你,讓我看看你。”終於鎮靜不再的慌。

  沈元慢慢鬆開手,樓孤寒急忙看他的臉,隻看到近似冷淡的平靜。沈元忽然笑了笑:“嚇到了吧?我也嚇到了,‘器靈’給的台詞……有點惡心,對吧?”

  “……是任務?”

  “嗯。”他平淡說道。

  樓孤寒嚴肅問道:“沈元,到底是不是?”

  “是。”

  沈元淡淡地說,“隻是任務。”

  樓孤寒皺眉望著他,沈元平靜轉身:“山長說今天酒窖開封,我去幫忙。”

  片刻之後,四層樓隻餘下一人。

  樓孤寒捧起方才看的那本書。

  看不進去。

  真是……心裏想什麽永遠都不說,煩死了。

  ……

  今天是別想看書了。

  但是一天又不能全荒廢了。

  煩悶收好古籍,下山,兜兜轉轉,在嶽麓區劇院找到鎮魔劍靈。

  毒舌刻薄的前輩仿佛愛上了“戲劇”這一藝術,每天來看,每天來看,從最開始的全程挑毛病,到現在,已經會在劇院裏吃靈果喝糖水了。

  “找我幹嘛?”

  劍靈吃人嘴不軟,冷冷地道。

  樓孤寒道:“習劍。”

  劍靈道:“上次教的都會了?”

  “嗯。”

  “新劍呢?”

  樓孤寒拿出江隨月給他新煉製的飛劍。

  劍靈瞥一眼:“湊合。”

  然後便開始講課。

  “你現在要做的,是凝煉劍意,以氣禦劍。必須是你自己的劍意,所以不要用你娘留的兵器,也不要用我。就這一把,雖然品質隻是湊合……但你要知道,‘劍隨人起’,隻要你夠強,破銅爛鐵也能用成絕世神兵。”

  “劍意既成,便要將體內真氣轉化為劍元。你身無靈根,這一步比旁人要難上一些。”

  “噢,我知道你資質不行,不必太灰心。”才怪,這人資質萬中無一,不然怎麽可能拿起鎮魔神劍,劍靈暗暗想,嘴上仍很嫌棄,“至少你神魂強韌,更容易凝化劍識。”

  “到凝化劍識這一步,就可以嚐試煉化飛劍,生成劍靈。你記住,劍修一生隻能蘊養一隻劍靈,除非先前那隻死透了,否則你不可能養出第二隻。所以,養靈需慎之又慎,你隻有一次機會……”

  講完這些,等樓孤寒全部記下,劍靈開始跟他閑聊天。

  大約在神魔古戰場悶得太久了,劍靈喋喋不休起來分毫不遜於話嘮係統,跟個劍意未生的人修論起天下。它遠離塵世千年,說的最多的仍是三皇同在的那段曆史。

  “當年天魔降世,琴心州首當其衝。大荒三千鎮魔地,一半都在琴心州……”

  樓孤寒聽它談及大荒妖魔叢生種種亂象,不由問道:“域外天魔到底從何而來?”

  劍靈低聲說:“大荒更北有十淵,那裏全都是嗜血成性的魔頭,妄圖染指人間;還有些來自魔界,被逼得活不下去的天魔……以後你就知道了,不止修真界混亂,六界哪裏都是一團糟……”

  “你問為什麽?我哪知道。曾有一位羽人求天不應,找到天上星宮,質問最尊貴的那位神祇,為何將人間糟踐成這般模樣……他都沒問出來,你現在問我?”

  樓孤寒若有所思,劍靈道:“這些事離你還太遠,趕緊凝煉劍意,我可不想教出一個廢物劍修……”

  於是在刻薄嚴厲的前輩監督下,一邊挨罵一邊練劍。

  一直到月上中天,心無旁騖修行至此,劍靈懶洋洋道:“成了,就到這,我還要看戲。”就丟下學生跑了。

  樓孤寒收劍,回山。

  刻意拋之腦後的煩悶卷土重來。

  想到沈元說的“酒窖開封”,樓孤寒上山時繞了遠路,沒直接上主峰。

  按理說開窖耗時不長,這會兒事情早該做完了,但他不知為何就是想去看看。到了地方,樓孤寒眼眸微微一暗。

  隻沈元在這。

  看起來情況很不對,臉色發紅,目光空茫浮泛,像是發了燒。除了最外那層天蠶絲織物,渾身濕淋淋的,衣角發梢還滴著水。這副模樣,發燒也不奇怪。

  一點點都不會照顧自己。

  樓孤寒真是要被他氣死了。

  走過去,真元笨拙地化出一團火焰,火舌忽烈忽弱。樓孤寒趕緊滅了,不敢用這玩意給沈元烘火,萬一把頭發燒沒就有意思了。也不敢讓沈元自己用魂火,那下場可能是全山都燒沒了。

  先把人拖回房再說。

  沈元靠著他的肩膀,眼神迷蒙而乖順,臉頰清汗涔涔,泛出酒醉的薄紅色澤。月光落在他臉上,襯得輪廓越發柔和,遠沒有平時那般淩厲。

  “阿寒……”伸手摟住腰身。

  能認人,還不錯。

  樓孤寒好聲好氣問:“喝酒了?”

  “嗯……”沈元醺醺然道。

  “一大壇,全喝了?”

  “嗯……”

  “沒給我留點?”

  “嗯……”

  樓孤寒懷疑他是不是醉昏了頭隻會“嗯”,帶笑說道:“你是不是討人嫌的傻弟弟呀?”

  “嗯、不是……”

  行吧,好歹腦子沒壞。

  艱難將人扛回弟子居,丟進浴池泡一會,拎起來擦頭發,換衣服,拖上·床。樓孤寒鬆了一口氣,準備去小廚房煮點東西,卻動不了,沈元不知清醒點了還是更醉了,從背後死死抱著他。

  “別鬧,給你煮醒酒湯。”樓孤寒對醉酒的傻弟弟生不起氣。

  “嗯……”

  嘴裏乖乖答應了,手勁半點不弱。

  樓孤寒聽說醉酒的人是需要陪的,挺怕他一個人撒酒瘋弄出什麽大事,忽然現在有點不太敢走:“好了好了不去了,我陪著你,手鬆開。”

  “嗯……”

  還是不放。

  “我陪著你,我在這裏,手鬆開好不好?乖。”樓孤寒耐心勸道。

  沈元模模糊糊聽見他說話,費力思考是什麽意思,許久才道:“你發誓。”

  特別不講理。

  樓孤寒順毛捋:“好,我發誓,不去煮醒酒湯,就在這兒陪著你,行了麽?乖,鬆開。”

  又過了好一會兒,扣緊小腹的手慢吞吞鬆開。

  樓孤寒趕緊站起身,手臂被人猛地抓住:“你發誓了!”

  鬆手那麽慢,抓人動作倒是快。樓孤寒歎一口氣:“我弄點安魂香,就在房裏,不會走開,你先躺好……”半天說不聽,他厲聲喝道,“聽話!躺好!!”

  沈元眼睫顫了顫,緩緩放開他,仰麵朝天往床·上一倒。

  “……還不能跟你好好說話了,罵你才聽。”樓孤寒“哼”一聲,給小銅爐添了點香,拿來水盆和毛巾,準備給人敷一敷額頭。

  沈元又伸手抓他,樓孤寒剛想罵,醉酒的人喃喃說道:“喜歡你,好喜歡你……”

  “……”

  “我討厭你和別人親近,你給他們講課、幫他們調息……我生氣,可我舍不得氣你,隻好生自己的氣……”除了語速慢吞吞,一點也不像醉了。

  沈元睜開了眼,目光也很平靜,“為什麽我會變成這個樣子?……很討人嫌,對不對?”

  “你……”

  樓孤寒望著近在咫尺的熟悉麵龐,怔怔然,心口好像有點細細小小的疼。他的感官似乎也遲鈍了,無法分清那是不是真的疼,還是沈元拽著他的力氣太大,扯得別處也有些疼。

  沈元輕輕笑了笑:“嚇到了?是任務。”凝定的視線逐漸空茫,“怎麽可能……討厭……隻要是你,都喜歡……他們是你的朋友,我知道的……他們很好,你也很好……你最好……哪裏都好……”

  樓孤寒安靜望著他,識海問道:“係統?”

  “嗯~宿主我在。”

  “是你發的任務?”

  “……”係統沒敢說話。沈元大佬不敢得罪,宿主老大也不敢得罪。倆神仙打架,它隻想裝死。

  大概終於有些累了,沈元自言自語的嗓音越來越輕,抓著樓孤寒的手,就這麽睡了過去。

  歎氣,也爬上·床,勉強找個舒服的姿勢,抻長手臂休息。愣愣發了會呆,轉過頭,凝視沈元少見的睡顏。

  從麵相看,哪有這————麽傻。

  ……

  真傻。

  旭日初升。

  樓孤寒小心抽·出酸麻的手臂,因為睡姿難受,渾身上下都有點酸。

  起床端來清水,浸濕毛巾,瞥床榻一眼說:“醒了?”

  沈元好似睡得很沉。

  “醒了就別裝睡。”

  “……”裝睡的家夥默默睜眼。

  樓孤寒問:“頭疼麽?”

  沈元道:“有點,暈。”

  “活該,一個人喝那麽多酒。都不給我。”樓孤寒冷哼說道,擰了擰毛巾,“再躺會兒。”

  沈元比昨天要乖,讓他躺著就乖乖躺著。

  而後突然想起一件事,摸了摸衣裳,發現不是昨天那件,茫然問道:“衣服……”

  “給你換了。”樓孤寒風風火火跑去外間拿進來。昨夜折騰那麽久,還是幹幹淨淨的,不愧是天蠶絲。

  沈元掙紮爬坐起來,手心探入袖袋,慢騰騰摸了一會,摸出一枝藍盆花。顏色是漂亮的寶石藍,最通透最純粹的藍,可惜花枝已經壓壞了。

  沈元折斷花枝,藍盆花捧到喜歡的人麵前。

  “送你。”

  樓孤寒輕聲道:“任務?”

  “嗯,任務。”

  等他接了,沈元安心躺了回去。寶藍的花瓣滑落指縫,樓孤寒喚道:“沈元。”

  “嗯?”

  宿醉的人緩聲應。

  與他略為遲鈍的反應相比,一切發生的都很快。淡淡的花香,柔軟的唇,擦過他的臉頰、淺藍色的花汁。

  樓孤寒拍了拍手,望一眼榻上惶亂震驚的傻瓜,淡淡說道:“看什麽,我也有任務的。我有課,走了。”

  叛變立場的cp粉頭叩攻略對象紫府門而入,神秘兮兮說:“沈哥我跟你講,我根本沒給宿主發任務……”

  “……什麽?”

  沈元視野迷茫,一半因為整壇的醉九霄,一半因為方才太像幻覺的吻。

  “沒有任務,是他自己想親你!”係統激動說道。

  “……”

  “他喜歡你!相信我,不會有錯的!!”

  ·

  “阿寒搭把手。”楊屹之招呼發小。

  “你自己沒長手?”往常會第一時間跑去幫他的人冷淡說道。

  “這不是你也在麽?好兄弟幫幫忙。”

  樓孤寒眼睛都不眨說:“誰跟你好兄弟。男男授受不親,以後別跟我摸摸碰碰的。”

  “啥?!!”楊屹之完全無法理解他在講什麽。

  “誰知道你是不是隱藏的色魔變態……都離我遠點啊你們。男孩子要好好保護自己知不知道?”

  “不好了!!阿寒被林師教壞腦子了!!”

  “放尊重點,以後叫我樓師兄。”

  “……”

  “……”

  夭壽!!這腦仁真的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