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輪值巡山的新生跟在執徐身後, 好奇地伸長脖頸, 往前方打量。

  前方有四個人，三個著鵝黃色道袍, 言辭雖然恭敬，舉手抬足滿是高高在上的仙家氣質。

  新生們卻是不怕，論高冷孤傲, 領他們巡山的執徐師兄稱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他們最好奇的是第四個人, 身量給人的感覺很是纖弱, 周身籠罩一層赤紅色的薄霧，水霧彌散間似有紅蓮隱現。那霧氣極清淡, 他們瞪大眼睛努力觀看，卻怎麽也看不清那人身姿麵貌。

  “這裏沒你們找的人。”執徐麵無表情說道。

  沉靜片刻, 薄霧之中傳出一道沙啞男聲：“謝皇傳下的仙意便在此處, 他不在這, 能去哪裏？”

  這種情況該怎麽應對，樓孤寒也教過了。

  執徐一板一眼重複死記硬背的第二句話：“你們太浮誇，好好走路，好好說話。”

  眾大佬：“……”

  認真反思, 仙尊傳人在上，他們自恃神皇手令, 無視護山大陣的警告，禦器上山, 是不太好。三位黃衣道長依次告罪, 統統棄了代步靈器, 步行下山，再親自上山。

  重新抵達半山腰，一位黃衣道長醞釀了一下，客客氣氣說：“煩請通報，貪狼部來客，求見仙尊傳人。”

  執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這裏沒你們找的人。”

  眾大佬：？？？

  黃衣道長以為這是故意刁難，忍氣吞聲遞去一袋靈石，誰知冷麵刀客油鹽不進，一口咬死謝皇傳人不在這兒。

  三名道長刻意展露的謙遜之態難以維係，心中都有了點火氣。

  執徐麵無表情堵住山道去路。

  劍拔弩張。

  “執徐哥哥——”

  專職挽救未發生慘劇的溫顏一顛一顛跑過來，“快開飯了，你怎麽……咦，有客人嗎？”

  楊屹之跟在他身後，一眼瞧出幾位道長氣質不凡，立刻挺起胸膛背過手，老氣橫秋說道：“幾位仙長，來我蒼嵐山所為何事啊？”

  黃衣道長先被一個看不出實力深淺的刀客攔住，然後被一個小練氣居高臨下詢問，再沒了好脾氣，冷冷哼了一聲，不搭理突然竄出來的熊孩子。

  便在這時，山間赤紅色淡霧飄散開來，紅蓮花瓣漸次凋謝，從中走出一名瘦弱的紅衣男子。他身骨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衣袍華美，裸·露的每一寸肌體都遍布傷痕。臉頰傷疤尤其駭人，依稀還能辨認出昔日俊秀的輪廓。

  楊屹之倒抽一口涼氣：“娘也，這是刀疤上長了一張臉啊……”

  說話聲音很輕，但在場的哪一個不是通天徹地的大人物，這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黃衣道長怒喝：“大膽！竟敢對九黎皇子無禮！”

  九黎皇子滿眼的死氣與溫顏對視一瞬。溫顏嚇了一跳，忍不住移開眼，反應過來之後強迫自己看回去，努力笑了笑，偷偷跟楊屹之說：“屹之哥哥，快給人家道歉。”

  楊屹之自覺說錯了話，慚愧說道：“對不住，我不是那個意思……”

  殷九黎麵部肌肉已經壞死，做不出任何表情。他似乎也無意表示情緒，死水一樣的目光隻盯著溫顏看，毀損的聲帶振出幾字：“你叫什麽名字？”

  溫顏有點怕，父母教導“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敵不過小孩子對危險本能的感知，他往後躲了躲，細聲報上名字。

  殷九黎道：“你可願隨我修大道，求長生？”

  楊屹之愣了愣，急道：“不願！他是我們書院的，有主了！你挖牆腳別當麵挖啊！”

  殷九黎卻未看他一眼，隻說：“《壬水煉氣訣》不適合你，你若執意修習，至多止步金丹。”

  溫顏納悶地想：築基結丹，已經很厲害了呀……

  幾名黃衣道人麵麵相覷，也是這個想法。

  湘人大多天資駑鈍，築基結丹，便稀有得很了。眼前這一位資質尋常，依他們看，築就道基也夠嗆。心中雖有疑問，他們頭一次見九黎皇子對一個小孩子這麽感興趣，不敢打擾，乖乖站一邊當背景板。

  楊屹之倒是美滋滋的，把殷九黎的話當誇獎照單全收：“阿顏，我就說你厚積薄發，以後修行一定順順遂遂的。”

  殷九黎伸手探過去，便要捉溫顏的手腕。

  山間一聲清喝：“殷九黎！”

  九黎皇子動作微頓，循聲望去，嘶啞帶血的嗓音一字一字道：“小師妹。”

  江隨月一把拉過溫顏，警惕說道：“你想做什麽？”

  殷九黎啞聲說：“收他為徒。”

  江隨月冷冷瞪著他。

  殷九黎似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死水一般的眸子漾開一層漣漪，垂低眼睫說道：“我來拜見謝皇傳人。”

  “他在授課堂。”

  江隨月冷淡說道，隨後語氣緩了緩，“執徐師兄，請帶他們過去。”

  執徐點點頭，轉身，示意幾位黃衣道長跟上。

  與江隨月擦肩而過時殷九黎說：“小師妹，今年師尊忌日，你沒有來。”

  江隨月冰冷的目光橫了過去，嘴唇翕動，終於什麽也沒說。

  如果他真心懷念師尊，怎會向逼死師尊的仇人搖尾乞憐？與仇人相交，如魚得水，卻口口聲聲記掛師尊忌日，不嫌虛偽麽？

  江隨月輕輕攥起拳頭。

  神朝無可違逆，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她並無立場痛斥殷九黎的選擇。可她無法克製心中憤怒。殷九黎是先祖關門弟子，最為疼寵的弟子，也是他最先賣了陸府，乞求神皇恕罪，江隨月至今記得他當初求饒示好的姿態和嘴臉……

  ·

  “九黎皇子所屬貪狼部主管哪一類事務？”

  “……禮樂，祭享。”

  “嗯，勉強算對，那大行令呢？”

  “禮賓。”

  “和禮樂有何不同？”

  “……”

  “沈同學，重點啊，先生講過多少次啦，一個對內一個對外，筆記拿出來我給你畫一畫……”

  “殷九黎來了。”

  “嗯嗯，我明白，請聽題……”

  “殷九黎，真身，來了。”

  “嗯？”樓孤寒擱下厚厚一摞課堂筆記，識海裏敲了敲係統，得知九黎皇子此時正在授課堂外。他忽然有點擔心沈元能不能如謝九郎排演那般應對，迅速收拾好桌案，站到沈元身後假裝侍童。

  沈元道：“你留著幹什麽？”

  樓孤寒小小聲：“給你遞小抄。”

  “……”沈元道，“不用。”

  樓孤寒擔憂看著他。馬上就實踐考試了，理論科科不及格的厭學少年怎麽還煩他幫忙呢。

  四目相對。數息之後，樓孤寒乖乖抱走一堆古書古卷。

  出門後實在擔心，戳戳係統：“有九黎皇子資料嗎？調一段看看。”

  “好噠。”係統光幕唰的印出一排光字。

  殷九黎：神朝四皇子，萬魔穀穀主

  萬魔穀，好像有點眼熟？

  “他是……”係統支吾了一下，小心觀察宿主反應，“就是引溫顏入魔的那個……”

  樓孤寒皺眉說道：“他不是神朝皇子麽？怎麽會跟魔修扯上關係？”

  資料庫中，後世一堆曆史學家分析說殷九黎城府深重、性格偏激，活像形容一個滅世大魔頭。但樓孤寒方才與九黎皇子打了個照麵，隻瞧見赤色水霧和蓮花，氣息相當來說挺舒服的，不像是魔修……

  這些分析文章，就很像不明真相的人牽強附會，拿結果套緣由。

  ——他掃過一次溫顏的資料，那些人也是這般說的，溫顏大魔頭自小性格暴戾、喜怒無常、嗜血成性，這不扯淡麽！

  資料真實性打了個問號，樓孤寒更擔心那位隻懂殺人的仙尊傳人了。

  “宿主別慌，問題很大，慌也沒用。”係統幸災樂禍說。

  樓孤寒：“……得了啊你，脾氣鬧了這些天也該消停了吧？”

  “再鬧一會兒，馬上消停！”

  係統信誓旦旦說道，然後轉移話題，嘰嘰咕咕跟宿主商量靈鏡推廣的事。

  它具化出一隻鏡子，巴掌大小，材質像是石頭和金屬雜糅而成，文字顯現速度和清晰度比“山靈石”提高了幾個度。

  “靈鏡推廣開來，可以直接給各家各戶發任務，大幅度節約管理資源。”係統沒說的是它太想念後世論壇了，有了靈鏡，至少可以搞一個蒼嵐山範圍內的小型論壇。

  “沒必要吧。”

  樓孤寒道，“蒼嵐山目前識字率不高，靈鏡效用有限，而且日常管理並不緊張啊。”

  “那就先在山上搞試點！相信我，靈鏡很好用的！”

  “行。”

  樓孤寒相信它的判斷，一人一統就“如何用最少能量量產最多靈鏡”這一問題進行深入探討。

  不知不覺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直到沈元站身後虛咳一聲，樓孤寒猛的轉身，才意識到他嘴裏說擔心對方，扭頭差點把人忘了。尷尬了一下，連忙焦灼問道：“情況怎麽樣？”

  “就那樣。”

  沈元目光斜了斜，想看看他藏在背後的東西是什麽。

  樓孤寒可不願他和係統再隔次元懟起來了，兩手背在身後，把靈鏡藏得嚴嚴實實：“就那樣是哪樣？”

  沈元遞來張黃紙。

  樓孤寒騰出一隻手接過，紙張最右端寫著很顯眼的三個大字“湘州令”。

  “你……”

  意識到這東西代表什麽，他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沈元道：“神皇不願外人插手京梁政事，又舍不得清洲富庶地，幹脆把湘州扔給我了。”

  說得輕鬆，實際一定不輕鬆。

  不知謝九，謝氏，以及謝淵渟留下的尚未浮出水麵的支係力量，如何運作，才有了這一張薄紙。

  沈元道：“貢稅還是要交的，不過減到了原本的三分之一。除此之外，算是，有權自治的……湘州州牧吧。”

  樓孤寒呆呆看著他，還是說不出話來。

  沈元冷淡說道：“看什麽？”

  樓孤寒搖搖頭，忽覺道謝也無從謝起，這樣厚重的一份大禮，他如何還的起？

  “你拿的什麽？”沈元繼續往他身後瞄。

  “沒什麽，鏡子……”

  樓孤寒不好意思再藏著掖著，拿出靈鏡，沈元自然而然接了過去。樓孤寒特別好奇他順手牽羊的本事怎麽練出來的，伸手想奪，沈元道：“禮尚往來。”

  “不是，這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樓孤寒急聲說。一麵鏡子，跟對方的禮物一比，哪裏比得起？

  沈元不管，這就把試驗品據為己有了，低頭看了看靈鏡顯現的文字，抬眸：“又是係統搞出來的？”

  樓孤寒正處於“大恩不知如何謝”的狀態，不太想拂逆沈元的意思……人家前些天一直告誡別理器靈，他今天就偷偷摸摸搞靈鏡推廣……不太好……樓孤寒義正言辭道：“不是！是我的想法！”

  沈元怪異瞥他一眼，低頭，再抬頭，亮出靈鏡上的字跡。

  日常任務1：大聲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標準答案：站你麵前這個人～

  日常任務2：我宿主這麽可愛難道你不想摸摸頭嘛！

  任務獎勵：宿主好感度+10

  樓孤寒：“……”

  樓孤寒：“……係！統！”

  係統：“怎麽了怎麽了！我已經消停了啊！我在好好發攻略任務！”

  樓孤寒：“……”

  樓孤寒：“……你聽我解釋，這個，這任務不是我……”

  他垂低眼簾望著靈鏡文字，結結巴巴磕磕絆絆，頭頂忽然一熱。

  比旁人略高的溫度，透過青絲，和暖地傳遞開來。

  摸摸頭。

  日常任務2完成

  宿主好感度+10

  當前好感：莫逆之交（感情要好，誌同道合）

  但是本係統對你好感度還是0，口亨！

  上一行劃掉，摸摸頭是我宿主親自發的任務，口亨！

  樓孤寒：“……”

  樓孤寒：“……係統你是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