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栽老桑樹頗費功夫。

  湘鬼桑是靈樹, 四季不落葉, 寒臘也是生長期。為了保證移栽後成活，小花精們催動靈力, 施法讓老桑樹進入休眠，再由鱧水村村民斷根、截冠。樓孤寒全程幫忙, 足足花了五天，才順利將湘鬼桑收入係統空間。

  頭頂沒有了遮天的陰翳, 鱧水村村民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解脫，而是茫然不知所措。

  他們世代居住在這裏, 從生到死的路都被定好了，忽然撤去束縛, 他們反而不知該如何生活下去了。

  樓孤寒提議：“不如跟我去蒼嵐山吧。”

  他是城主府的人，說的話對村民管用。老村長跟大家商量了一會, 各家各戶回屋收拾好了行李，跟隨樓孤寒踏上雪路。

  他們不知道未來等待自己的是什麽, 不論如何，總不會比以前更糟。

  隊伍約八十人，成群結隊的小花妖揮舞翅膀與他們同行, 依靠自己慢悠悠地飛, 很是拖慢行程。大家隻帶了四五天的口糧，為了加快速度, 樓孤寒和花精靈商量, 請他們坐在人族肩膀上。於是, 村民們一人帶三四隻小妖精, 浩浩蕩蕩前行。

  即便這樣，行進還是挺慢的。

  因為花精靈閑不住。有的在人類肩膀上坐了一會，就要飛下來親吻路邊野草；有的對花低歌，左近的小妖精便輕聲相和，最後每每發展成百妖大合唱；有的不喜歡雪地的單調，隨手施法，雪路兩畔開出顏色各異的花。

  行人走一步，春花開一朵。遙遙看去，繁花似錦，蔚為壯觀。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

  花精靈感情充沛又膩人，催生的小花離開法術影響的範圍後凍死了，總要傷心掉眼淚。胖乎乎的新生花妖找上樓孤寒，請他把野花也移栽一下。

  樓孤寒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雖然這事兒挺煩人的吧，但不能責怪他們煩，畢竟花精靈本性就是這樣的，不能因為不符合人族喜好，就勒令他們改。

  答應移栽的結果就是，雪地一路開花一路挖，係統空間堆滿了雜七雜八的野花野草野菜……

  拖拖拉拉磨了四天半，蒼嵐山終於出現在視線盡頭。

  這幾天小精靈們聽樓孤寒說了許多蒼嵐山的事，都對即將入住的家園很是期待。花也不催了，各自挑了舒服的姿勢，趴在“坐騎”肩上，嘰嘰喳喳暢想未來。

  樓孤寒輕出一口氣，揉揉太陽穴，幾乎能想象出以後百草園的熱鬧景象。

  “哇！”一隻小花妖對著遠方的山巒驚叫，“好難看的雪呀！”

  樓孤寒定睛一看，弟子居所在的後山呈現出難看的土黃色，不知沾了什麽東西。

  沈元修為高，目力比他好，瞥了一眼便轉過頭來看他。

  樓孤寒被那目光弄的渾身不自在，問道：“怎麽了？”

  沈元道：“氣大傷身。”

  樓孤寒：？

  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預感，跟老村長說了一聲，讓他們待會避著人上山。樓孤寒啟動代步靈器，直逼後山而去。胖乎乎的小花妖還坐在他肩膀上，被狂風吹的一個仰倒，及時抓住了他的鬢發，一個勁叫：“慢點慢點……”

  樓孤寒心中急切，哪裏肯慢。

  距離漸近，漸漸能看出，那些土黃色就是土！

  湘北山脈大多滿山植被，蒼嵐山也不例外，春日草木蔥蘢，繁花欲燃，景色一等一的好，徐行為表象所迷，隻看了一眼就被寧遠坑進了無底洞。

  可是現在！

  山中幾百年的大樹，樹皮子坑坑窪窪！更別提凋零的花花草草，連枝帶根都不見了！

  從山腰到山腳禿了好大一塊！

  他才出門幾天，就出了這麽大亂子……

  樓孤寒麵無表情觀察慘不忍睹的花草樹木們，一邊內心說“氣大傷身我不生氣”，一邊問：“係統，怎麽回事？”

  係統近來默默升級，默默給自己寫程序，與山內靈氣聯係愈發緊密，生靈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它的眼睛。宿主相詢，它弱弱說道：“是徐行……養的那些兔子……”

  事情要從江隨月為後山起大陣說起。

  自從蒼嵐山有了護山大陣，百草園靈獸園等地方不複冬日嚴寒。徐行養在後山的兔子從萎靡中恢複過來，身體誤以為春天到了，瘋狂交·配瘋狂下崽。幼兔受靈氣滋養，三天成年四天發·情，繼續瘋狂交·配瘋狂下崽。如此循環三四次，老劉叔每天給它們準備的菜葉不夠吃了，簡陋的小園子也關不住它們了。等徐行發覺不對，蒼嵐山已是肉兔成災，山中草植被糟蹋了個遍。

  徐行差點氣厥過去，當場逮了幾隻兔子，準備拔毛烤了吃，以慰蒼嵐山花草樹木在天之靈。

  但沒想到，成災的兔子之中，竟有一隻，開化成靈獸了。

  窮苦的徐山長瞬間看直了眼。

  靈兔見不得同類遭難，烤架剛立起來，血紅的眼睛就叭叭掉眼淚。徐行第一次養靈獸，誠惶誠恐得很，哪舍得它受委屈，立馬把捉來的兔子放了，然後把靈兔接回弟子居，好吃好喝養著。

  “……那兔子還在弟子居？”

  “嗯！吃香喝辣，日子過的可舒服了！”係統狂打小報告。

  飛行靈器落在弟子居前，樓孤寒憋著氣，沉著臉，風風火火奪門而入，跟準備收菜喂兔子的山長撞了個正著。

  徐行先是一喜，接著想到兔子鬧出的麻煩事，訕笑說道：“小寒回來啦……”

  樓孤寒笑了笑：“山長辛苦了。”

  平平常常的一句，愣是把徐行嚇得一身冷汗。

  係統看熱鬧不嫌事大，幻化出三維地圖，貼心標出靈兔所在的位置，還打上了一個大大的敵對標記。

  樓孤寒徑自趕去。徐行便知他這是明白前因後果了，跟在後麵為靈兔說情：“都是些沒開化的畜生，已經關好了，不會再鬧妖蛾子……”

  “嘭——”

  可憐的雕花木門慘叫一聲。

  徐行再不敢出聲。

  那隻養尊處優的靈兔，正懶洋洋睡在絲綢鋪成的小窩裏。回籠覺被人吵醒，靈兔睜開秧心草果一樣剔透的眼睛，下巴朝徐行揚了揚，表示自己的不滿。

  樓孤寒可不慣靈獸臭毛病，一把揪起它的長耳朵，轉身便往外走。

  靈兔被寵了這些天，心早飄了，四肢死命撲騰，一邊向山長傳遞意識：“要死啦！這小癟三抓我耳朵！你還管不管啦？”

  徐行暗暗慶幸這傻兔子隻跟他悄悄交流，意識說道：“別亂說話，他是書院的學生。”

  一聽是學生，靈兔心氣更高了，悄悄話立刻改成公放模式：“鱉孫！我是山長的靈獸！你對我放尊重點！”

  徐行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樓孤寒腳步一頓。靈兔得瑟說道：“怕了吧！我以後可是要做蒼嵐山鎮山靈獸的，你現在討好我還來得及～”

  這大話說的，你血脈資質啥樣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無腦寵愛自家靈獸的徐行羞恥地捂起了臉。

  樓孤寒伸手在靈兔肚子上捋了一把：“嗯，肥瘦不錯，煲湯喝正好。”

  靈兔愣了愣，意識尖叫：“放肆！我是你們山長養的……”

  徐行連忙打斷：“這畜生開化不久，不懂事，沒必要跟它計較……”

  罵誰畜生呢！

  靈兔怒目而瞪！

  樓孤寒道：“聽說剛開化的靈獸，比尋常兔子肉質要好。”

  徐行求情：“它是我養的第一隻靈獸，也是山上第一隻開化的靈獸。煲湯就算了，我保證好好罰它……”

  說得好聽，早兩天幹嘛去了。

  係統腹誹。

  樓孤寒微笑：“剛開化的靈獸不好交流。您懶得教，我幫您教。”

  他口風鬆動了些。徐行連忙閉了嘴，表示隨便教，留口氣就行。

  靈兔絕不認慫，一哭二鬧三打滾，要求徐行罰這沒大沒小的癟三。

  徐行默默給它施了“束縛”和“噤聲”法術。

  靈兔一臉懵逼。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它優渥放肆的生活呢？主人不是山長嗎？學生敢不聽他的話？

  徐行後怕地拍了拍袖子，心說得了吧，我這個山長地位全山倒數。

  樓孤寒提著山長寵壞了的靈兔，來到後山，吩咐係統兌換靈獸園。

  靈獸園

  等級：1級

  靈獸上限：10

  一般獸類上限：500

  效果：獸類開化幾率加成10%，靈獸修行速率提升10%

  兌換完直奔禁閉區，將靈兔丟進角落。

  係統麻利地操縱靈氣流向，在靈兔附近形成一個真空帶。對於剛開化的靈獸來說，沒了靈氣的滋養，比餓肚子更難受好幾倍。

  樓孤寒處置了靈兔，目光轉向小院之中其他兔子。

  “捉五十隻，待會加餐。”

  徐行道：“五十隻太多了吧？”

  “不多。”

  樓孤寒算了算時辰，等做好了紅燒兔肉，村民們也該上山了。

  手指探到耳後，碰了碰安靜如鵪鶉的小花妖，樓孤寒溫和說道：“剛剛飛那麽快，沒嚇著吧？”

  小花妖抖了抖，下意識揪緊手中的頭發，反應過來後忙顫巍巍鬆開，對待珍寶一樣摸了又摸：“沒嚇到。嗚嗚，我以後不瞎吃花蜜了，神仙不要煮我……”QAQ

  樓孤寒失笑：“誰說我要煮你了？”

  見識過他翻臉不認兔的狠勁，小花妖害怕極了：“我也不哭不鬧了，嗚、嗝……”匆匆擦淨眼淚，假裝沒哭過，“我一定好好打理百草園，為蒼嵐山發展壯大做貢獻……”

  “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樓孤寒哭笑不得。

  小花妖儼然把他當成了殺兔大魔王，匆忙住口，半句瞎話不敢說。

  樓孤寒也不惱，說道：“坐穩了，帶你去百草園看看。”

  此時的百草園……一片狼藉。

  兔災剛過，還沒緩過勁來。

  江隨月被徐行無腦寵靈兔的行為氣到了，撂挑子不幹，徐行一個人收拾不過來，百草園便一直淒淒慘慘。

  小花妖探頭探腦的，見狀不禁“呀”了一聲。

  花精靈依賴植物誕生成長，對花草的愛是人類無法理解的。百草園被糟蹋成這個樣子，他有些難過，忘記了害怕，飛下樓孤寒的肩頭，捧住一朵幸存的小花，默默傳遞心中的關切。

  在花精靈心中，植物也是有意識有思想的。他們能讀懂花草微弱的意識，並與之交流。

  這株靈草很嬌弱很敏感。

  殘敗的小花像是剛剛遭受欺淩的孩子，不安恐懼到了極點。周圍都是花草的屍體，無助之餘，花朵愈加驚怕。哪怕徐行給它澆灌靈液，它也不敢吸收。

  小花妖輕輕捧著它，無聲安撫：沒事了，我在這裏，我不會再讓你受傷的。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蔫蔫的花枝逐漸挺拔起來，恢複了一點點光彩。

  “嘶……”

  身後響起輕輕的抽氣聲。

  樓孤寒回首一看，笑道：“隨月姐。”

  江隨月輕手輕腳走近，蹲下·身，看了看恢複生機的靈草，又看了看在田畦間穿梭的小花妖，低聲道：“好神奇。”

  樓孤寒也瞧著田園中小小的生命，道：“是啊。”

  江隨月道：“這株是邪月花草，難養的很，京梁那些仙宗也很少養活。我花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才養到它開花。”

  結果被山長的兔子一腳踩得半枯。

  “傷成這樣，本來以為救不活了。”

  江隨月歎息，“花精靈真是天生的花侍。”

  她辛苦鑽研了那麽多年，花費那麽多心血，遠遠追不上花妖本身的天賦。

  樓孤寒笑著說：“他們是花中誕生的精靈啊。”

  花妖天真，友善，熱情，親近人類，喜歡花，喜歡唱歌，喜歡一切美的事物。

  他們跟他印象中的妖獸不一樣。

  即便站在人族的立場，樓孤寒也說不出，花妖該死。

  除了花妖，湘州還有沒有，其他友善的妖精？

  如果有，他該怎樣對待那些妖精呢？

  樓孤寒輕聲歎息。

  打破偏見總是難以接受的。

  讓人迷茫的不是這一份偏見，而是因偏見而產生的，看待世界回應世界的思維和行為。

  他按上腰間懸掛的匕首，心情忽然輕快起來。

  道隱於小成。

  理無常是，事無常非。

  何須自擾。該怎麽做，阿娘早就教過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