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嵐六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3      字數:2067
  地震,山傾,妖獸的嘶吼,靈鵠鳥的悲號。

  磚瓦搖搖欲墜,最初的驚惶過後,眾人迅速鎮定下來。

  楊司軍擲下朱筆,大步踏出祠堂:“怎麽回事?”

  一名軍士飛快搜尋了慘死的靈鵠鳥,奉上傳訊:“嘉偃關有妖獸攻門,還有妖兵妖將。”

  楊司軍一目十行看過信箋,扔下一句“整軍”,奔向稍微安靜些的空地,試圖啟動傳音陣。樓孤寒與溫顏楊屹之一起,逃出半垮的祠堂,內心一片茫然:“蒼嵐之戰不是在八年之後嗎?”

  係統惶惶然說:“別慌別慌!可能隻是小股戰役……沒事的!”

  樓孤寒死死望著傾塌的雪山,莫名有種預感,遠方作亂的絕不僅僅隻是妖將。

  湘南妖兵多見,鎮民見慣了生死,並不慌亂。煉體士和強壯的青年守在鎮口,嚴陣以待。獨眼老兵帶著黑狼,與青年人站在一處。那些半大的孩子們,小臉僵硬著,聚在院門外。

  溫顏有些害怕,咬緊嘴唇,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

  大雪染白所有人的發梢。

  夕陽沉入地麵,夜幕降臨。

  楊司軍換了戰甲,金光燦燦。那道光芒曾經無數次閃耀在前線,帶領湘南一次次走出必死之局。眾人心中大定,安安靜靜等待她的指令。

  然而第一句話不是軍令。

  她說:“朱筆,朱筆丟哪兒去了?”

  一名軍士從滾落的磚瓦中找出毫筆。楊司軍道:“楊屹之,過來。”

  楊屹之走出人群,每一步都無比沉重。他以為娘親會像以前一樣拋下他奔往嘉偃關,他不知道反常的關愛意味著什麽,緊張得手腳都在發抖。

  楊司軍定定望了他一會,提腕,朱砂輕點額心,念誦最後的祝辭:“令月吉日,昭告爾字……”

  楊屹之忽然握住娘親的手,搖頭說:“不要。今天日子不好。等明天,等你回來,再給我取字……”

  楊司軍肅顏喝斥:“楊屹之,你已經長大了。”

  楊屹之道:“我不要。”

  他的母親如往常一般告誡他:“你已經長大了。你要去覲天學宮,你要好好修煉,你要記得回來,別忘了湘州是你的故鄉。”

  楊屹之執拗地說:“我不要。我等你回來。”

  寒風,大雪,四野皆是妖獸的嘶號。

  楊司軍拂開他的手,翻身躍上巨獸。那道金光沒入黑夜,沒入濃濃無邊的妖氣。楊屹之呆呆立在原地,猛地邁開雙腿。

  少年嘶啞的吼聲劃破夜空。

  “阿娘我等你回來!我等你回來——”

  溫顏跟他跑出去,在寒風中拽住冰冷的手:“屹之哥哥,外麵有妖怪,我們回去,回去再等。”

  暗處的影子抬高衣袖擦了擦眼睛,然後反握牽住他的手,默默往回走。

  臨近小鎮,溫暖的、幹淨的燈光遙遙鋪散。樓孤寒迎了上去,伸開雙臂抱住他,沉聲道:“沒事的。”,從惶然,到堅定,“一定,沒事的。”

  楊屹之靠著他的肩膀,笑著說:“我知道。”

  幾名道修四散在各方維持陣法,防止妖獸突襲。鎮中最高的地方是瞭望台,楊屹之爬上木架極目南望,樓孤寒牽著溫顏跟上去,楊屹之道:“上麵很危險。陣法一旦被攻破,最先遭殃的就是這裏。”

  溫顏說:“那我們下去好不好?”

  楊屹之搖頭:“高處要有光。要讓全鎮人都能看見。”

  溫顏便不再勸,挽住他的手臂,樓孤寒坐在另一邊,三人手心交握,冰雪之中遞來一絲暖意。

  雪一直在下,好像永遠不會停止。

  妖兵和妖將都在嘉偃關。他們散發的妖氣驚醒了沉眠的低階妖獸。這些龐然大物轉醒之後,紛紛朝亮光襲來。

  樓孤寒看不清黑暗中的妖獸,也看不清遠方交戰的沙場。他聞到血的味道,聽到人或妖獸的慘嚎,口中漸漸也多了鐵鏽的腥味。

  沉鬱的廝殺被尖嘯聲打破:“將軍令,撤退——”

  下方黑漆漆的亂成一團。楊屹之站起來,取下簷角火把。留守此地的軍士正到處找他,楊屹之問:“怎麽撤?”

  軍士拉著他去傳送陣,陣器忽而咯噠一聲,碎作兩半。軍士笑了笑:“沒事。我帶你出去。把火滅了,妖獸馬上攻進來了。”

  軍士對今夜的情況早有預料,一邊領他們往西趕一邊說:“你們跟在我身邊。有落單的順手幫一把。”

  大院裏的孩子都在西口,跟在另外兩名軍士身後。鎮東和鎮北燃起火光,這邊的妖獸便少了許多。等到獸潮最薄弱的那一刻,軍士捏碎傳訊符,保護太平鎮的陣法徹底破碎,他們護著婦孺衝進黑暗,瞬間湧入血海之中。

  廝殺和血腥會引來更多妖獸,他們必須盡快衝出獸潮。軍士開路,青壯斷後。三隊人越來越少,漸漸合成一隊。一名軍士重傷,將儲物袋交給戰友,轉身衝進獸潮。舊友與同伴一個一個消失在黑暗中,沒有人停下來收整誰的屍首。

  樓孤寒左手牽著溫顏,右手拉住一個不足半人高的孩子。寒風灌入衣領,大雪落滿外袍。這一夜太過寒冷,太過陰沉,太過漫長,如雪一般,好似永遠沒有盡頭。

  他們最終衝了出去。領隊軍士下令休整。九色鹿努力控製住氣息,驅散想往這邊闖的妖獸。溫顏凍得手腳僵硬。樓孤寒找了半天,赤符和紫符都交出去了,還有幾張能照亮取暖。溫顏搖搖頭,將黃符讓給其他人。

  楊屹之忙忙碌碌,為青壯年們包紮傷口。樓孤寒也跟著一起,他抬頭看了看天邊,沒有星子,離天亮還早。

  過了半刻鍾,腰間玉玨亮起微光。他怔了一瞬,抖著手扯落紅繩,啞聲喚道:“沈元……沈元!”

  那道聲音平靜如初:“我知道。留在原地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