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上，冥使渡著一葉竹筏巡視陰間。

  樓孤寒拿花梗編了兩隻指環，興味有些索然，隨手擱在岸邊。他混入遊魂之中四處飄蕩，不知不覺走近一條浩渺血河。河上也有一座橋，跟奈何橋比寒磣的很。隻一段白楊木橫架河上，附近停留幾隻野鬼。

  一隻野鬼嗅到活人的氣息：“魂修？”與聲音一同到來的，還有鬼王駭人的威壓。鬼王認真打量他，“我第一次在九幽見到陽壽未盡的魂修。你修的是哪一脈煉魂之法？”

  樓孤寒自己也弄不清楚，隻說：“家傳的功法。”

  鬼王道：“你資質不錯，可惜修的功法不適合。我生前也是魂修，現今還記得幾樣功法。你如果想學，我可以教你。”他想了想，說，“貧道道號無相。”

  樓孤寒聽這名字便是一怔。娘親曾經提過這無相真人，乃是大荒風華絕代的第一魂修。傳聞他三月斬妖族十萬，後因魔氣入體，不願連累師門，自刎於琴心州。

  樓孤寒肅容行了一禮：“見過前輩。”

  鬼王道：“不過是一隻枉死的鬼，算不得前輩。功法，要不要學？再過幾年，我怕要忘光了。”

  樓孤寒道：“多謝前輩。”

  鬼王灌下一大口記川水，很隨意地開始講課。講的是東洲無數魂修求之不得的煉魂禦靈之法。

  鬼王說話很慢，他專注聽著，三天以後，開始瞑目靜思。這種煉魂體係與娘親傳下的全然不同，靜思與求教的過程，又用去三天。

  第七天，樓孤寒從沉思中轉醒。

  鬼王道：“雲崖還有許多功法殘卷，你可以去看看。”

  樓孤寒有些晃神：“雲崖？”

  鬼王道：“沿河往上走出百裏，過羅酆山，左近有一處山崖。很好認，崖頂便是人皇像。”

  樓孤寒再拜一禮，起身去往雲崖。

  雲崖陰霧難散。道路兩旁盡是枯骨屍骸，殘劍斷刃。

  係統驚訝道：“雷殛、青霄、斬天……這麽多兵刃！隨便拿出去一把都是絕世名劍！”

  與它的興奮不同，樓孤寒心情卻有些沉重。

  名劍在此，那些拄劍跪坐的屍骸，無疑便是戰死大荒的劍修。

  這些屍骨有的年逾千歲，有的血肉未化。直到踏足這裏以前，仍有新的遊魂進入九幽。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直到今日，仍有人正與妖魔爭鬥。

  正在這時，陰霧中架起一座光橋，接連九幽現世。

  雲崖憑空出現一具殘屍。手腳盡斷，戰甲血跡斑斑。遊魂自屍首中遊離而出，形容枯槁，茫茫然環顧四周。他看見崖邊少年，問道：“這是冥界？”

  樓孤寒道：“不。這是九幽。”

  遊魂喃喃道：“我還活著？”

  “您已經死了。”

  遊魂望向崖下洪濤，和輪回之橋，笑了笑：“也是。我早該死了。”他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轉瞬消失不見。

  樓孤寒目送先人遠去，心口沉了一沉，默默走向崖頂。

  距離人皇像三裏遠時，前方再無骸骨。玉像背後有一塊壘土石台，被汙血染成紫黑色，灰暗的瘴氣氤氳不散。

  忘川河上，船娘輕攪竹槳，鈴音悠然回蕩，玉像隨之綻開一抹光芒。

  光芒照入石台。

  瘴氣被光芒驅散。

  他看見了一柄劍。

  劍身寬闊，無鋒。粗樸、灰沉、沒有其他斷刃那般凝重的殺伐之氣。

  沉默的係統尖叫起來：“劍尊尊那是你的劍！快去拔那把劍！”

  “我的劍？”

  “是你的劍！雖然沒有煉化成魂兵，但你隻用過那一把劍！”

  樓孤寒道：“那是一把斷劍。”

  係統催促道：“斷劍可以重煉啊！快去拔劍，沒有劍算什麽劍尊啦！”

  “別吵吵吵。話這麽多，怎麽沒累死你。”樓孤寒罵它一句，一步一步走近石台。

  斷刃顯露出縱橫交錯的斫痕，似乎以此銘記它曾曆經過無數次驚天動地的大戰。瘴氣又一次籠罩石台，死氣衝天。無人可知，那深重的怨氣，到底來自雲崖之外，還是斷刃本身。

  樓孤寒站在瘴氣之外，問道：“怎麽拔？”

  係統道：“呃、強闖試試？”

  “你想害死我重新擇主？”

  係統靜如鵪鶉。

  樓孤寒麵對隱沒於暗色中的劍刃，心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淒涼。他小心伸手，觸碰劍身鬼霧最弱的地方。指尖融入黑氣，瞬間綻開錐心刺骨的劇痛。他反應及時，黑氣沒入體太多，神魂卻也震蕩得厲害。

  係統心疼得要死，能量不要積分地往外砸。樓孤寒一邊揉捏指節，一邊問道：“你確定這把劍能用？”

  “當然！我這裏有老多劍尊尊鎮魔的音像資料呢~你以後拿的就是這把劍，沒錯的！”

  “可我感受到了劍靈的意誌，不甘，憎恨，而且厭戰。它不願出世，更不願麵對妖魔。”

  樓孤寒最後看斷刃一眼，道，“回去吧。它不願受我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