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仙師笑得柔和，捋齊了散發，掌心停在他頸側。

  樓孤寒手腳發顫，眼神畏怯，小聲說：“上仙，我看到妖怪了。”

  白衣仙師側身看一眼，笑道：“他不是妖怪，是妖修，來幫我尋那妖孽的。”

  樓孤寒顫巍巍抓住他的手，聲音還有些發抖：“您是不是受他脅迫才這樣說的？我，我對這裏很熟……我去引開他，您快走……”

  “脅迫？他怎是我的對手。”白衣仙師輕蔑一笑。

  樓孤寒憂慮道：“您受傷了。”

  白衣仙師眸色微暖，似乎消去了懷疑，問道：“你對這裏很熟？”

  樓孤寒囁嚅稱是。

  白衣仙師道：“狼七，你跟著這孩子，再找找其他地方。”

  狼妖啐道：“你跟誰發號施令呢？”

  “讓你去就去！”

  白衣仙師一拂衣袖，冷冷說道。

  先前一場大戰，到底傷了他的元氣。強撐找了許久，精力有些不濟了。

  “去就去，老子可不是怕了你——”

  狼妖盯上樓孤寒，綠色的瞳孔光芒大盛，舔舔嘴唇，陰狠狠笑了笑。

  樓孤寒嚇了一跳，畏縮著躲開他的注視，朝白衣仙師望去。眉心微蹙，眼睛霧氣蒙蒙。明明怕到了極點，白衣仙師卻從他眼中讀出了信任和依賴，柔聲安撫說：“別怕，他不敢傷你。巫人餘孽關係重大，你幫了我，於帝都有功。”

  樓孤寒望他良久，點點頭，鼓足勇氣走向狼妖。

  狼妖邪笑：“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樓孤寒慌忙低頭，快步走入山穀，似乎想甩開妖物。

  狼妖緊隨其後，肆無忌憚打量他裸·露的肌膚，銳齒浸滿了涎水。

  一人一妖深入山林，不知不覺走進一望無際的竹海。

  狼妖道：“喂，你到底認不認得路？走的都是什麽鬼地方？”

  樓孤寒腳步一停，右腕探出手袖，靜悄悄垂落。

  “真他娘細。”狼妖盯著那段皓玉也似的細腕，點評存糧般說，“全身沒幾兩肉，塞牙縫都不夠……”

  樓孤寒道：“上仙說了，你不能傷我。”

  “老子管他？”

  狼妖喉結滾動，深吸一口氣。到底記掛正事，催促道，“快走快走，找不到人我活吃了你！”

  樓孤寒卻不動：“你吃過很多人嗎？”

  狼妖咧嘴：“廢什麽話。真想進我肚子？”

  樓孤寒慢慢轉過身，視線落在狼妖臉上，像在看一樣死物。

  狼妖怒於這種挑釁，喝道：“看你老娘親！老子挖了你的眼睛！”

  狼妖言辭狠戾，目光尖銳，生存的本能卻讓他感受到了某種東西。他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後背竄上一股涼意，喉結又滾動了一下，這次不是因為貪婪，而是因為不可置信的恐懼。

  在他麵前，那個羸弱的少年手腕輕抬，掌心已然握住一把血色短刀。

  那把刀真的很醜。

  不足尺餘，尖鋒汙跡斑斑，靠近木柄的地方滑開一道粗糲弧線，遠遠看去好似一塊紅色廢鐵。

  就像是屠夫遺棄的剔骨刀。

  修真界少有人使用這樣醜陋的刀具。

  狼妖看著那把刀，大腿顫顫發抖。他想起一個久遠的傳說，和一個年代更近一點的傳說。

  刀鋒血色的光映入眼簾，仿佛將他帶回了妖族苟延殘喘的歲月。

  未戰，先怯。

  他呆愣愣問：“淩天寧，是你什麽人？”

  清稚少年漠然說道：“別叫這個名字，你不配。”

  “你、你是……”

  狼妖想喊出來，牙關顫抖著，聲帶擠出幾聲嗬嗬的嘶叫。

  他竭盡全力冷靜下來，尚未褪去的毛發被汗水浸透，麵色已是蒼白如紙，哆哆嗦嗦說：“我沒有傷害你……我剛才吹牛的，大仙，我沒有吃過人……”

  瘦弱的身影弓成一道弦，雙足驟然發力，踩到竹木之上，向著呆立的狼妖暴射而去。

  狼妖連應戰的勇氣都沒有，跌跌撞撞奔逃。

  那個少年，如果傷了他，如果喚醒那把刀，如果……

  狼妖滿臉絕望，不敢回想血幕漫天的那段歲月。

  竹葉花雨般簌簌跌落。秋風如刀，割斷退路和前途。

  書院製式短靴噠噠噠蹬在竹木上。灰淡的流影飛速掠近，狼妖終於明白了少年為什麽將自己引來竹林。

  妖族稱那把刀為剔骨刀。

  因為那把刀切斷了無數妖族的筋骨軟骨和獸肉。

  尖刃刺入表皮，刺入血肉，刺入肋骨。

  模糊的視野刺進一片赤色，像是漫天傾灑的血幕。

  狼妖倒在血泊中，恍惚想，他曾經也這樣追殺玩弄過數不清的凡人。

  黑狼化作原形，光亮的毛皮因血液結成一塊一塊。

  樓孤寒屈膝半蹲，利落而熟練地抹了抹刀鋒。腥味太濃了點，他抽動鼻翼，抬起了頭。

  竹林盡頭，雪白的衣角隨風飄動，帝都不世出的天才掌心輕拍，微笑著說：“小友真教我，刮目相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