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落陰-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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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449
岑吟見到他時,因為毫無預期,竟連講話都變得唐突了。
“源今時?你居然還活著?”她直截了當地問。
“我早死了七八年了,不算還活著。”源今時笑道,“托福,隻是沒死徹底。”
岑吟意識到自己言語有些冒犯,一時有些窘迫。好在源今時並不在意,隻是回過身來,抱著手臂看她。
他的姿勢有些奇怪,好像將左手藏起來了一般,隻露出了右手,但卻有些蒼白。更怪異的是,他腕上居然懸著一隻巴掌大的晴天娃娃,垂下來搖擺不定。
“手腕上掛著這麽大一隻娃娃,行動不會不方便嗎?”岑吟忍不住問。
“你說這個?”源今時舉起右手,腕上的晴天娃娃便飄來蕩去,“不會,我不吃東西,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有時會賞月觀花,還算不礙事。”
那娃娃很白,兩麵皆有表情,都是在笑。其中一個施了粉黛,像是個女子。
源今時看著她一直盯著自己的手腕看,便又忽然笑了起來。
“好看嗎?”他晃著那娃娃問,“是風燭年幼時做的。那時我……”
源今時說著,卻微微頓了一下。岑吟看著他,發覺他沉思了片刻,才繼續說了下去。
“那時我時常出入黃泉國中,有時忙碌,不能見他。他便做了這個給我。”
那年源風燭才幾歲大,拿來了布料,親自采摘棉花,在南國公主的協助下做了這隻掃晴娘,進獻給父親。
他說,這個娃娃,一麵是母親,一麵是我。黃泉國陰氣重,我在裏麵封了佛經,父親帶著它,保佑一路平安。
“我如今,一無所有了。”源今時笑道,“妻與子都相隔,獨自一人在此,隻有此物,昔年做殉葬之用,而今一直陪著我。想他們時就看一看,聊勝於無。”
“先生緣何還在此處?”岑吟問,“我記得先生已經……”
“死在那些妖物手上?的確如此。”源今時道,“多虧那位佛國護法,臨最後一刻,護了我魂魄周全,將我送回東瀛黃泉國休養生息。”
“蕭無常?”岑吟有些不信,“可是他……什麽都沒和我說。”
“你尚未看透他。”源今時笑道,“你身邊那個人,心思極重,凡事做而不說,不喜到處宣揚。若非旁人提起,他是不會主動談及的。”
“可……若是做了好事而不留名,世人誰又會感激他所作所為呢,甚至都根本不知道。”
“你說這話,就要引出一堆大道理了。想來你今日不是來講道理的。”源今時道,“紅蜻蜓引路,前身是一蟋蟀,所附著者乃風燭舊使役,今送你來此,想必是有些緣故。”
“是……我是派它來尋一本書的下落的。”岑吟忽然想起來了,是為那本先前在公輸縝處看到的書,“名字……名字我有些不記得了,但是作者署名是青州酷酷生。我來尋幾張殘頁,應當就在黃泉國。”
“這個人,我倒是還真聽說過。”源今時點頭,“但你如何知道這書或許在此地?”
“是……是一位幽魂告訴我的。”
“好吧。”源今時朝遠處的燈火看了看,“即是有人指點,這蜻蜓又尋到了我這裏來,就帶你去那城中尋尋看。”
他說著,便朝柴門走去,示意岑吟隨自己來。
但岑吟卻攔住了他。
“我能多問先生一句嗎?”她道,“為何南國公主……沒有與你一處?”
源今時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片刻後,他甩了甩衣袖,將手垂下來,卻仍是沒有露出他的左手。
“此事你若不問,我也不會主動說的。”他搖頭,“答你之前,我想問你一句話。你還想……再見到源風燭嗎?”
這三個字在耳邊響起,勾起了岑吟一些回憶。她皺起眉,不知如何回應。
“風燭對你而言,不過是外人,見與不見,沒什麽分別。”源今時推開柴門,示意她跟上自己,“但他對我和蘭漪而言,是畢生珍視之人。我之心願,唯他魂魄回還而已。”
扶桑郡一役,源風燭魂魄大損。燭龍太子生魂徘徊已千年,本就搖搖欲墜,如將傾大廈,況且到了劫數,應在魂飛魄散之上。蕭無常給了他半顆金丹,護住了他元神,保他一息尚存,送他回了燭龍舊郡。
但縱然有餘息,卻仍舊岌岌可危。若不加持護佑,仍舊有消散之險。因此源今時與蘭漪公主便以分離為代價,各自偏安一隅,多行善事,為源風燭積累福報,以求他平安無虞。
“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否則便是徒增煩惱。”源今時在路上走著,聲音十分平和,“我兒子生來和我一樣的心性,卻沒有我的豁達心胸。他生性暴躁易怒,卻常常要模仿我的言談舉止,我總笑說他是邯鄲學步,東施效顰。”
“源風燭暴躁易怒?”岑吟竟遲疑了一下,“當真?”
“不然呢?”源今時回頭看了她一眼,“你所見他那溫和模樣,根本是哄人的。若事情在他掌控之內還可,若不受他掌控,你看看他是不是要跳起來殺人。”
這話一出,岑吟想笑,又拚命忍住,隻能跟著源今時緩步走著,從那闌珊處一路來到了集市外。
岑吟暗想著,原來這燈火通明之處就是黃泉國了。她跟在源今時身後,卻看到那些出入集市的扶桑妖怪們都在同他打招呼。
[源先生好。]
[源先生夜安。]
[見過源先生。]
[好,好。]源今時欠身道,[今日有事,改日再聊,實在抱歉。]
岑吟聽不懂東瀛話,源今時也盡量不在她麵前說。他像個向導一樣帶著岑吟在黃泉國裏閑逛,一麵講著此處的風土人情,一麵指著各處的花燈牌樓給她看。
“你要找話本殘頁,隻怕尋常地方是沒有的,需得去一些不尋常的地方。”源今時道,“但那些地方吉凶難料,卻不知你敢去嗎?”
“隻要不是太醃臢汙濁,倒是沒什麽不敢的。”
“好,那就隨我來吧。”
兩人在集市上繼續走著,期間源今時還給岑吟買了兩串白玉丸子。岑吟覺得他看起來像個長輩,忽然間的,有些羨慕源風燭有這樣的父親。
自己沒有在父母身邊長大,唯一的妹妹也不知所蹤。每每有一些下落線索,卻又很快消失,不見了蹤影。
她覺得惆悵,也隻能咬著白玉丸子不做聲。那東西很黏,一下子粘住了她的牙。
“到了。”源今時忽然說。
他停在了一閃朱漆大門麵前。門開著,裏麵亮堂堂的,好像也很熱鬧。
岑吟好奇地湊過去,發現門後是一處寬敞的院子,除了遊廊外,還有幾處石桌石凳子,有不少人圍在一起鬥牌。左邊有幾個石棱柱,上麵爬滿了綠蘿,還有一個高高的發財樹,上麵繞著藤蔓,掛滿了白色的團團。
“這裏是?”
“這裏是個狂言師的宅子,用你們的話講,算是個說書人。頗有些消息來源。”源今時道,“隻是他這院子很古怪,不倫不類。須得完成一件事,才能見到他。”
“是什麽事?”
“去把那發財樹上的東西采下來。”
源今時將手一指。岑吟走上前去朝那樹上看,卻把她給嚇了一跳。
原來那樹上白團子一樣的東西,居然是一隻隻白色小貓,每一隻都一副笑臉,額頭上都頂著一片綠綠的蘇子葉。
“這這這……這樹上結貓?”
“這不是貓,是人家掛上去的貓年糕。”
“這分明是貓!”岑吟急道,“你看!還會動!”
她說著,從背後取下青鋒劍來,隨便戳了一隻貓。那貓突然喵嘰一聲,伸了個懶腰,手腳並用地爬到上麵去了。
源今時歎了口氣。
“真的是年糕。”他正色道,“摘下來,可以吃。”
“能吃就見鬼了!”
岑吟隻道是貓,拒絕得義正辭嚴。源今時無可奈何,隻得伸出手去,扯著一隻貓的脖頸將它提了下來。
那貓落在他手中,瞬間蜷縮起來,不多時便漸漸縮小,化作了一個白白的年糕。
源今時又將它放回了樹上,於是那貓漸漸變大,忽然又竄上去掛在上麵不動了。
“你摘六個貓年糕下來,裝在盤子裏給那個狂言師,他就能告訴你一件東西的下落。”他道,“恕我不能助你。你且自行試試吧。”
岑吟心說抓六隻貓有何難。可是看源今時那表情,又好像沒有那麽簡單。猶豫之下,她收起劍,挽起袖子,走過去欲抓貓。
一見她靠近那棵樹,院子裏的人水也不喝了,牌也不鬥了,都轉身盯著她看,把她看得心裏發慌。
“怎……怎麽了?”
“這貓很難抓。”源今時道,“沒有點本事,是抓不到的。”
他既這樣說,岑吟便有些不服氣。她來到樹旁,看準一隻貓,伸手就朝它抓了過去。
誰知那貓本來睡得正香,岑吟靠近時,它忽然睜眼,麵目猙獰地朝岑吟撲了過來,險些咬到她的手。
岑吟急忙收回手,後背已經被嚇出了冷汗。
她想著這隻貓凶,大約不太好抓,便去抓另一個小一些的貓。結果那貓一看她來,嗖地一聲竄上了樹,藏在葉子裏低頭看她。
這兩隻尚且如此,其他的更不必說了。那些貓見岑吟來了,什麽反應都有,要咬人的,撓人的,衝她呲牙的,甚至還有耍心機的,假裝睡覺等著她過來,然後跳起身一拳杵在她臉上。
岑吟被打的無名火起,拔劍就要動粗,那些貓一見,都迅速向上爬去,一個一個爬到了樹頂,都蹲在上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根本無法像源今時那樣,輕而易舉便能抓到。
圍觀的人都在哈哈大笑,頗有幸災樂禍之意。源今時在一旁看著,也不幫忙,隻是抱著手臂靜觀其變。
偏偏岑吟又是個不服輸的人。她在那樹下圍追堵截,想方設法引誘貓們自投羅網,但可惜貓太賊,一個都抓不到。
“這可不好,是要抓到猴年馬月去。”她歎道。
“不急。”源今時笑了,“我在這等著,你且慢慢抓。”
剛八代。
*********
岑吟並不知道,雖然魂魄已去黃泉國,肉身卻仍舊在客棧裏,於床榻上睡著,呼吸沉沉。
因而她也不知道,蕭無常不知何時來了,就垂著手站在她床邊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又被勾走了啊。”他低聲道。
老是這樣,一眼照顧不到,元神就被帶著跑了。
蕭無常知道她沒事,也知道她一時半會不會回來,想了想便坐在了她床邊,握住了她的手。
“你餓了嗎?”他又問。
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攏了攏岑吟的頭發。
“我白天下到自己的元辰宮去了。”蕭無常道,“我看見了很多事,很多人。說實話,心內有些不安。”
岑吟仍舊沉沉地睡著,毫無反應,麵容十分平和。
“如果你見了我的本相,你還會讓我待在這嗎?”蕭無常又問。
世人都陷在迷中,堪破紅塵者甚少。若生而為人是一場局,那這做局者到底是何方神聖?
蕭無常握著岑吟的手,低頭望著她出神。但忽然之間,他聽到外麵傳來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那聲音很平緩,逐漸接近,若有若無。隱約之間,一股寒氣從門縫中透了出來。
蕭無常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站起身,來到門邊後沉思了片刻,還是推開了房門。
門外空空如也。既無聲音,也無人影。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便來到走廊上,四處看了看。這間客棧的走廊十分寬敞,下方便是大廳,用木板和護欄圍著,此時夜半,空無一人。前後盡頭各有樓梯上下,結構皆是釘卯,極為結實。
盡頭的牆壁上開了窗戶,有一縷月光落下,照亮了一處幽暗的地板。
蕭無常立在走廊中,左右張望了片刻,仍舊是不見有人。他想了想,便回身關上了岑吟的房門,打算從自己的房門進入。
但就在他關上門的一瞬,忽然感覺走廊裏冷氣逼人。
不遠處有東西。
蕭無常猛地轉過頭來,隻見走廊右側的位置正站著一個人,穿著一襲黑衣,又瘦又高,正冷冷地望著他看。
他那雙漆黑的眼睛驟然睜大,又立刻眯了起來。
“不速之客,不請自來。”蕭無常道,“閣下是誰?”
那人沒有作聲。片刻後,他緩緩向前,踏入了窗棱中落下的月光之中。
舉目所見處,竟是一頭金燦燦的頭發,以及一雙橄欖綠的眼睛。那人眼窩極深,鼻梁很高,膚色奇白無比。他還如先前所見那樣穿著一身神父法袍,胸前晃蕩著一個純銀的十字架。
蕭無常自認認出了他是誰。
“威……弗列德……”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那人道,“我叫森威爾。”
他說著,又朝蕭無常走近了幾步。映在月光中的臉再次沒入黑暗,而後又緩緩浮現在他麵前。
“閣下有何貴幹?”蕭無常冷冷地問。
森威爾停了下來。他比蕭無常還高,神情冷漠,一雙綠眼睛發著凶光,像林中潛藏的猛獸。
“殺了你。”他道。
“殺我?”
蕭無常回過身來,雖是笑著,麵上卻隱隱有了怒氣。
“毛褪淨了嗎,就想殺我?”他問。
森威爾卻並不回答他。
這人兩手空空,渾身上下也沒有蓄勢待發之意,乍看上去竟像是全然沒有身手的樣子。
“妖魔。”森威爾忽然道。
蕭無常笑了一聲。
“你們大秦人,腦子都壞掉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殺我,憑本事。”
森威爾忽然朝他直衝過來,速度之快,令他也有些驚詫。這不該是一個常人的速度,蕭無常起手去擋時,已被他一拳打在腹部,將他向後擊退了數米。
這樣的招式,看似凶猛,但實則傷不到他。蕭無常吃了這一招,卻有些納罕此人修為果然深厚,與斷君生所送的情報上寫的分毫不差。
“你為什麽要殺我?”他再次問道。
森威爾卻不再回答他。他握緊拳頭,眼神一狠,再次朝著蕭無常衝了上來。
蕭無常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下意識地將手指一甩,指尖冒出一團卍字符,穿透了岑吟和枕寒星的房門,將其鎖死,以免裏麵的人被波折到而受罪。
但也就是這樣鎖門的功夫,森威爾轉眼已到近前。他猛地一拳揮出,蕭無常卻早有準備豎起手臂架住他,接著騰空而起,朝他狠狠踢了上去。
他方才大病初愈,而又仗著那人不過是凡夫俗子,出招拆招間都有所保留。可誰知對方難纏,竟然一時不能掙脫。走廊雖然寬敞,但也不是打架之所,幾番思量,不得不以避讓為先,腦中反複想著該如何脫身或是反手製服對方。
那兩人就在走廊裏爭鬥不休,卻幾乎寂靜無聲。森威爾的武學果然與中原不同,頗有些格鬥之式,氣勁很霸道,若是尋常人,隻怕五髒都要被他打爛了。
這西洋小子到底怎麽回事……蕭無常覺得奇怪,但問他那人又不說,一時之間也十分憋悶。他想將那人引到外麵去,好一舉擊殺,誰知那人防備心極重,又不上他的當。一時之間掣肘,也是難辦。
竟為能尋到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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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國內,隻聽砰地一聲巨響傳來,隻見岑吟抓貓不成,惱羞成怒,竟拔出劍來猛砍那棵發財樹,唬得四周之人魂飛魄散。
就連源今時都哭笑不得,急忙上前阻止,誰知岑吟殺紅了眼睛,非要抓貓不可。
“給我下來!”她對樹上的貓們怒道,“否則我砍了你們這棵樹!”
那些貓戰戰兢兢地躲在樹上,任憑她說什麽做什麽,就是不動。
岑吟一見,越發生氣,持著劍一頓猛砍,仿佛月宮裏伐桂樹的吳剛。那些貓就跟兔子一樣躲在樹上,隨著樹幹不斷晃動,任由她如何威逼利誘,就是不肯下來。
源今時看著她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心說若她真的把樹砍倒了,隻怕狂言師不會放過自己。正沉思著如何應對時,岑吟卻忽然停了下來。
隻見她停了砍樹,開始轉頭左右張望,像是聽到了什麽聲音。
“怎麽了?”
“我聽到有人在喊打喊殺。”岑吟道,“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聽……但是老覺得就在附近。”
“未必是幻聽,大約是你肉身所在處出了些事吧。”源今時道,“是否今日就先作罷,你且回去看看,改日再來?”
岑吟心裏莫名有些不安,因此便立刻答應了。她焦急地四處尋覓可回去的路,最後仍舊是源今時放出了那隻紅蜻蜓,作為引路之物帶她離開。
“改日再見。”源今時對她揮手道。
岑吟走得急,甚至連招呼也沒好好打,就瞬間隨著紅蜻蜓一道離開了黃泉國。她一路疾馳著,穿越回廊直衝到自己屋內,一陣天旋地轉後猛然醒來時,恍惚覺得自己做了場夢。
外麵打鬥聲仍在響著。岑吟坐起身來,緩了一會後便立刻翻身下床,推門想去一探究竟。
誰知門竟鎖了,隻隱約能看到外麵有兩道人影在廝殺,可無論如何推門都紋絲不動。
“蕭無常!”岑吟急道,“蕭無常!快開門!”
無人應她。外麵的人竟一點都沒有聽到。岑吟在屋內來回徘徊,心說此事不好,便取下拂塵,在半空繪了一道破字令的符咒,隨後一記清風將其吹到了門上。
隻聽嘩啦一聲,門驟然開了。接著外麵響起了一聲頓響,出去看時,隻見蕭無常立在原地未動,而那個與他爭鬥之人卻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走廊盡頭的牆上,把木製的牆麵破開了一道大口子。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蕭無常火道,“非要我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才知道厲害!”
他臉色並不好,顯然有些生氣。但是在轉頭看到岑吟後,馬上就換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
“哎喲!你醒了!”他高興道,“沒事沒事,被我擺平了。量那家夥不敢再造次。”
岑吟朝遠處看了看,隻見那人撞碎了木板,半截身子都陷在了裏麵,乍看上去竟是活不成了。
“你殺人了?”她大驚。
“沒有沒有,隻是教訓教訓他。這點程度他死不了。”
“若是死了你怎麽辦?”
“若死了……”蕭無常遲疑了一下,“若是死了,我就去官府投案吧,把我關起來吃牢飯。”
岑吟覺得不妥當,就從房間裏出來,欲前去看看那人死活。
“他沒事的,我沒下死手。”蕭無常急忙解釋道,“你聽我的,我是無辜的。”
“行行行,你無辜,普天之下你最無辜。”岑吟無奈道,“此人是誰?為什麽大半夜與你在這裏起爭執?”
“是森威爾,白日裏那個大秦男子。”蕭無常道,“金發碧眼的那個,長得很白。”
“是他啊……”岑吟對此人的確有些印象,“他來這裏做什麽?”
“來殺我的。”
“殺你?”
“是啊,”蕭無常笑道,“大約是我太英俊——”
砰!
走廊內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瞬間蕭無常便抖了一下。緊接著,又是砰地一聲巨響。
岑吟根本就沒看到有什麽東西過來,蕭無常卻倒退了兩步,竟像是憑空被打了兩下。
他搖晃著,勉強穩下來,低頭看時,卻發現自己胸口處兩片血跡在漸漸暈染開來,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衫。
他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了。口中也溢出血來,順著嘴角漸漸流淌下去。
在蕭無常麵前,走廊的盡頭處,一個高挑的黑衣男子正佇立在原地不動。他的臉上冷漠如舊,額頭上鮮血淋漓,順著他半側臉頰緩緩滴落。兩隻手平舉著,正持著兩把木托銀殼的□□,如小臂長的槍管沐浴在月光之下,上麵的浮雕清晰可辨,刻著被帶刺的薔薇花藤纏繞的十字架。
“不好了……”蕭無常說著,口中卻噴出血來,“這彈藥……”
被聖十字教的神水祝福過,對妖魔而言乃是奪命之物。
他踉蹌兩步,忽然向後仰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那雙鬼眼一動不動地睜著。
岑吟下意識地想去拉他,卻隻擦過了他的手。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摔在地上,無能為力。
而在月色之下,森威爾的眼睛散發著詭異的光芒,一隻是金色,一隻則是血紅色,正死死地盯著蕭無常不動。
“神明說過你很美麗嗎?”他忽然輕聲道。
一隻黑洞洞的槍口移了過來,在走廊深處緩緩指向了岑吟的頭顱。
“像即將被捏碎的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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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在斷頭台上唱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