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孤魂載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398
  “這小人參精。”岑吟聽見他訕笑道,“我不在,也敢擅自現原形。”

  這叫什麽話……人家現不現形還要你批準,可真是把自己放得高。

  可他這主仆二人,向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正是俗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岑吟望著那些不斷蔓延的根須,卻發覺那屋頂滿是裂痕,搖搖欲墜,稍不留意就會坍塌。若真如此,隻怕眾人都要被埋在裏麵。

  “此地不可久留,”她對那兩個人道,“帶上柳家少爺,速與我走。”

  “去哪裏?”蕭無常問,“你知道方向?”

  “大約知道……”岑吟轉身朝著房門走去,“先去看看再說。”

  黑封找了一個小小的編織袋,裝好自己的碎肉,便扭著脊椎爬了出去。蕭無常架起柳傻子,竟然毫不費力,拖著他跟在後麵。

  這次走廊裏空曠了許多,一路上暢通無阻,很快便趕到了先前那處鐵門前。岑吟原想著賭一把,看那門是否被打開,接著就發現,自己賭對了。

  那門的確開了,卻僅有一條小小的縫隙,當中夾著一截狐尾。岑吟用力推了推那扇門,發覺它有些重,一時竟推不動。

  蕭無常見狀,放下柳傻子,上前將手一推。門應聲而開,那截狐尾在落地前被岑吟抓在手裏,藏進了袖口中。

  “大力神。”黑封嘿嘿笑道。

  一眾人走入門內,發現裏麵是條幽暗隧道,不知通向何處。兩旁卻閃爍著許多亮晶晶的東西,散落在各處,如指路一般延展向前方。

  岑吟俯身看了看,發現是一小撮白色的狐狸毛,每隔一段距離便撒著一些,看來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眾人也不言語,便沿著那狐狸毛撒過的路走去。這隧道彎彎繞繞,也不知盡頭,越走越覺得瘮人。

  不過,這地方如岑吟所料,當是這鋪子裏的幹淨之地,因為四周皆有貓兒活動痕跡。那些貓們白日裏便在隧道中穿梭,如此想來,那扇鐵門絕非唯一出路,先前那一眾人必然不會困死在其中。

  幾個人在隧道裏徐徐走著,那無頭將軍緩步跟在後麵,早已取回了他那柄長戟。蕭無常行了幾步路後,覺得帶著柳傻子實在是個拖累,就將他放下來,請那將軍代為照看。

  無頭將軍應了。岑吟雖以為不妥,但又並無更好的法子安置柳家少爺,又見蕭無常再三保證絕對無視,也就隨他去了。

  她想著趁此時機,合該把話說說開,便放緩腳步,來到了蕭無常旁邊。

  “白麵郎,橫豎暫時無恙,你是不是該把話說清楚些?”

  “女冠想說什麽?”蕭無常笑問道。

  “我隻是好奇,你身為佛國人,怎麽處處誑語。”岑吟道,“先前還說那撥浪鼓是撿來的,誰知後麵又說,是求來的了。”

  “這不算撒謊。這東西在他廟裏又不貴重,無非是個舊物。”蕭無常道,“我是撿來的,不好白撿,散了些錢罷了,為的是更心安理得些,有何不妥?”

  “你撿它做什麽?”岑吟不解,“這東西對你而言有何用處?”

  “女冠,我先前講過,我喜歡收集些古物,不過是圖個賞玩罷了。這些物件,但凡有些靈氣我就會收,五花八門,絕非刻意。這次不過是巧合罷了。”

  “你曾說將它賣給了柳十爺,後來又反悔,想收回此物?”

  “是。”

  “就因為它是我妹妹的舊物?”

  “不錯。”

  “你是怎麽知道此物來曆的?”岑吟盯著他問,“先前並不知,還賣給了旁人,怎麽如今忽然就知道了?”

  “這嘛,其實……是神女拖了夢給我,”蕭無常認真道,“她要我尋回此物,我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的就來了。”

  “你這話假得過了。若還想我信你,便講些實話吧。”岑吟幹笑一聲,“看在你幫我尋回了兩隻撥浪鼓的份上,我還可最後再信你一次。”

  “就這一次了?”蕭無常歎道,“女冠,你該多給些機會——”

  “你摘了黑封的頭,我們這些人險些困死在酒窖裏,可別說你沒料到。”

  “你們不會有事的。”蕭無常仍舊斬釘截鐵地說,“畢竟拘魂使隻按規矩辦事,你們這些生人若非壽終正寢,是斷然不會捉拿的。”

  末了,他看了一眼黑封,又覺得需要補上一句。

  “他不算。”

  “我怎麽不按規矩辦了!”黑封聽得明白,一下子竄了起來,“講話要有憑據!我等若行為不端,會被閻王爺爺扔進畜生道的!”

  “我覺得未必不好。你來生大可做條蛇,定是比現在這模樣俊多了。”

  黑封無名火起,兩顆虎牙亮出,顯然是預備咬他。

  但就在他竄出去的同時,一陣響亮的咕嚕聲傳來,把蕭無常和岑吟都嚇了一跳。

  兩個人都轉頭看著黑封,黑封也望著他們,過了一陣後又縮回了身體。

  “我餓了……”他哼哼道,“來了半日……就隻有供果吃……”

  “原來……你不是因為饞才吃東西?”岑吟小心地問。

  “也餓,也饞。”黑封道,“民以食為天,鬼以倒頭飯為地。”

  岑吟望著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片刻,取出一張寫滿咒文的符紙來,小心地送到黑封嘴邊。

  黑封張口咬住,咕嘰咕嘰地嚼著,一連吃了三四張,勉強算是哄飽了肚子。

  “畫餅充饑啊。”他歎道,“我真個可憐……”

  “我才可憐。這幾張都是通天令,威力大得很。”岑吟也歎氣,“吃了我的符,可要為我辦事啊。”

  “好說好說。”

  眼見著封魂使心情好了,原本僵持的氣氛也就緩和下來。這隧道中有些悶熱,蕭無常展開折扇,用力扇起了風。

  他就在岑吟旁邊,那風也吹得到岑吟身上。她覺得這人應當是故意的,卻又不好明言。

  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蕭無常,出家人不打誑語。”她低聲道,“你實話講,來此地,是否另有目的?”

  “其實,我跟柳十爺,多少有些交情。他鋪子裏的酒實在香,我這些年犯癮,全靠他打酒相贈。偏偏我又喝不得,也不過是聞個味道,聊勝於無罷了。”蕭無常扇著折扇道,“好酒能得幾回嚐。若說有私心,大約是我不想這鋪子消失於世。”

  “有這般嗜好,果然是大家少爺出身。”岑吟隨口道,“先前問碟仙時,說你本名為長生?”

  “長生是我小字,我母親取的。”蕭無常點頭,“我乃家中幼子。昔日曾有位神人測算,說我童子命,年少必夭。我父母為我取此名,大約是願我長命百歲,安穩平生。”

  “常言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岑吟對他說,“如今你可得長生?”

  “女冠是否記得,我為世人所熟知者,乃薄命郎君。”蕭無常笑道,“若真長生,何談薄命。”

  他這話說得輕緩,隨風來去無形,麵上笑容也未有任何變化。

  岑吟卻輕歎一聲。

  “我隻知這世上紅顏薄命,卻不知這郎君也薄命。”

  “你所遇這些人鬼妖,哪個不是薄命郎呢?”蕭無常反問,“姓韓的狐狸精,公輸縝,無頭軍爺,還有……這位封魂使,又哪個不是英年早逝?”

  岑吟聽罷,忽然心中有些不快。她停下腳步來,轉頭去看黑封。

  黑封仍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正扭動著脊椎跟在他們後麵。見她忽然停下,便驚訝地抬頭去看她。

  “怎不走了?”他怪道。

  “封仔,你……”岑吟心知他是鬼非人,想問問他生卒之年,卻又覺得冒昧,“罷了……這原不該多問。”

  “女冠想問我幾歲歿?”黑封卻嘻嘻一笑,“我歿時一十七歲。”

  岑吟歎了口氣。難怪他雖是成年人身段,卻長了副少年人模樣。隻是不知他因何而死,又為何能做鬼卒。但打聽此事實在無禮,不知也罷。

  誰知黑封卻毫不客氣地轉向蕭無常,幹脆利落,問了他個措手不及。

  “黑眼狼,你怎麽死嘅?”

  蕭無常被他問得一愣。他頓了半日,才訕笑了兩聲。

  “橫死的。”

  “屁話,若是壽終正寢,哪會是這模樣!”黑封呸了一聲,“哪個好人會橫死!好人都——”

  “豎著死的?”

  “亂講!下拔舌地獄!”

  蕭無常還欲說些什麽,突然隧道前方傳來嗖嗖聲響。岑吟還未看清是什麽東西過來,就聽蕭無常悶哼一聲,一下子朝前麵衝了過去。

  岑吟心說就算是屬兔子的也未必這般快。她定睛一看,發覺他竟然是被一截根須卷住,極快地拖著他朝前方而去。

  眼看著那白麵郎越來越遠,岑吟和黑封對視一眼,馬上朝他疾馳而去。

  “枕寒星!”遠遠地,他們聽見蕭無常在大吼大叫,“你這蠢棒槌!要勒死我了!”

  眼見著四麵八方皆有根須穿透牆壁而來,岑吟拔出青鋒劍,持在手中以防身之用。她心說這參童莫不是長到地下來了,怎的是要借這地氣修煉不成?

  而在隧道的地上,白狐狸毛也越來越少,最後竟不見了蹤跡。繞過一處拐角時,卻見地上一大片血跡,已然幹涸,仍舊有些觸目驚心。

  那些人莫不是出事了?岑吟心中覺得不妙,想停下來看看,卻又怕失去蕭無常蹤跡。幾番思量,仍未下決心,十分掣肘。

  就在她躊躇之時,忽然一道根須從地上爬來,一下子纏住了她的腳踝。岑吟急忙持劍去砍,那根須被砍斷,又分出兩條來,再次纏緊了她的膝蓋。她掙脫不得,被那根須倒著提了起來,直朝著隧道頂端而去。

  岑吟急忙掙紮,以為它要將自己摔死在牆壁上,但耳邊卻聽轟隆一聲響,頂上竟裂開一條大縫,碎石落了滿地,現出一塊洞口來。那根須稍稍用力,直接將她從那洞口中提了出去。

  被困多時,乍然重見天日,那月光竟也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岑吟擋住眼睛,覺得自己在半空旋了幾圈,又驟然平穩下來。有什麽東西纏著自己的腰,正在徐徐將自己向上提。

  她緩了一緩,拿開了手。繼而她吃驚地看到自己被一條根須纏住,舉在空中,盡頭竟是一株極其龐大的人參,就立在酒鋪正中,薑黃的根須飛舞得滿天都是。

  那人參有十幾個人粗,五層樓那麽高。許多冤魂厲鬼都被那根須穿胸而過,吊在上麵一動不動,被吸得隻剩一副骨架。

  岑吟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人參,當即驚得張開了口。不遠之處,蕭無常被緊緊地纏著,也舉在半空,竟死活掙脫不開。

  “蠢材!放我下來!”遠遠地聽見他怒吼道,“你是吃了多少髒東西!悉數給我吐出來!”

  那株大人參忽然發出了哭聲,震耳欲聾,卻極像個嬰兒。岑吟急忙捂住耳朵,手中的劍險些被震得掉下來。

  “枕寒星!枕寒星!”蕭無常急道,“枕夜!清醒些!不可被這陰氣蒙蔽了心智!”

  岑吟卻被那哭聲吵得心煩意亂。她看準時機,青鋒劍一揮,瞬間斬斷纏著自己的根須落了下來。

  雙腳落地後,她才算鬆了口氣。好容易從那陰暗之地脫出,重見星月時頓覺十分親切。

  在那一片淩亂飛舞的根須中,黑封正左躲右閃地爬著,一旦被抓住脊椎,便如壁虎般斷尾求生。岑吟眼見著他落了一地的脊椎,有些擔憂他還有多少節骨頭可用。

  “速來這裏!”她對黑封招手道,“去長廊下!應可暫時躲避!”

  黑封忙不迭地爬過來,一頭黑發淩亂不堪。他一頭撞在長廊的牆壁上,總算鬆了口氣,撇著嘴回過頭來。

  “乖乖,好大隻!”他叫道,“這得多大的酒缸能泡下它!”

  “若真能泡,你敢喝?”岑吟望著那被它捅穿的鬼魂,覺得觸目驚心,“這參童與書中記載的真是大相徑庭,隻怕這……這是個參王……”

  “何止啊,隻怕是個參屍……”

  岑吟頭上的小冠都有些歪了。她正了正冠,穩住心神,在那一大片根須裏尋找著蕭無常。

  “白麵郎在哪?”

  “黑眼狼嘎?不在那!”

  黑封用尾巴一指,岑吟便看到蕭無常就在半空,正奮力地掙開那些根須。片刻後他忽然落下,將身一躲便朝著長廊跑了過來。

  “去客堂!”他對岑吟喊道,“快!”

  客堂就在長廊盡頭。岑吟望了一眼那巨參,頭也不回地朝客堂跑去。快到近前時,隻覺前方一片陰氣衝天,立刻刹住腳步,甩袖子掩住了口鼻。

  怎麽回事?她皺著眉,朝堂內看去,卻見梁上齊刷刷吊滿了人,正垂著手腳在繩索上飄來蕩去。

  仔細看時,隻見小寒與那狐女都在其中。雖未見韓舍離,但這麽久未曾看到他,想必也出了事。

  那些人身上還掛著黑封的手腳。她身後那封魂使一見便炸了毛,心肝肉地喊個不停。

  “我身呢!”他急道,“怎不見我身呢!”

  “你身不是在那……”蕭無常咳嗽著,伸手指向了堂外一處空地。

  眾人一看,果不其然,黑封的屍身就在地上,隻是如天女散花般,落得到處都是。

  黑封唬得舌頭都吐出來了。

  “你切咁碎!”他吐著那條極長的舌頭,直朝著身體爬過去,“我的肉啊!你慘啊!”

  那白花花的脊椎四處蠕動著,將那些肉塊盡數勾回來,勉強聚攏在一起。接著黑封斷掉脊椎,頭顱飛起來直朝著客堂而去。他伸出那條長舌頭到處竄著,將小寒與狐女身上的手腳也奪了回來。

  他將自己的四肢與肉塊堆在一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催起術法來,將那屍身聚攏。

  那些肉塊放出光來,不多時便徐徐立起來,已漸漸有了個人形。黑封急不可耐,上去便將頭顱安在脖子上,為著能回魂而欣喜若狂。

  但可惜的是,他安得太急,脖子和身子竟安反了。

  “慘!”他怪叫一聲,“女冠!快幫幫忙啊!”

  岑吟也不知該如何幫他,猶豫片刻,隻得掄起劍來一下子削掉了他的頭。

  黑封的頭滾落在地,又迅速飛起來落在脖頸上,這才算是安對了地方。

  他動了動手,又動了動腳,僵硬地走了幾步路,勉強算是恢複了正常。他將手攏在亂糟糟的頭發上,立即那一頭亂發便順了許多,服帖地垂了下來。

  黑封舒了口氣。他見衣領有些淩亂,便垂頭整理著。但忽然他神色一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心呢?”他驚訝道,“我心……怎不見了?”

  岑吟暗道糟糕,那心分明在……這事不好。

  她站在一旁,想著同他解釋一下,又有些怕他發火。正當她想著如何告知時,前方卻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輕柔低緩,十分悅耳。

  “封魂使可是要自己的心?”那女人問,“在這。”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妙齡女子端坐在屋簷上,手中正持著一顆暗紅的心髒。

  “我已在此等候幾位多時了。若是再不來,隻怕天就要亮了。”她柔聲道,“幾位來得遲了。”

  “把心還我!”黑封朝她伸手道。

  “還你不難,我要它也無用。”那女子道,“隻是生意人有來有往,你拿什麽換?”

  “陰命女,別不知好歹。”黑封冷笑,“我見你年輕,放你一馬,莫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心知,封魂使此番前來,本不是為我。當然,我也不欲與鬼卒扯上麻煩。”柳小姐笑道,“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互相退一步,如何?”

  “怎樣退?”

  “心還給你,助我取蕭無常性命,如何?”

  岑吟眉頭一挑,轉頭看了看蕭無常。後者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態度,仿佛此事與他無關。

  黑封露出虎牙,咬了咬自己的拇指關節,居然在認真思索。

  “我不喜歡同凡人講條件,無論利弊。”他緩慢說道,“陰命女,你這算盤打得響,小心自己無處藏。”

  柳小姐一言不發。她端坐在屋頂上,垂眼看著黑封不動。

  “可惜。”片刻後,她無奈歎道,“我本是好意,為求互惠互利。可惜。”

  那顆心髒被她拿在手裏,端詳一陣後,忽然送到唇邊張開口來。

  黑封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柳小姐正欲食下那顆心髒,一旁忽然傳來喵嗚一聲。一道白色影子朝她猛撲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盜走了她手中之物。

  “賊貓!”她始料未及,嚇得花容失色,“我好心養你!竟然不識好歹至此!”

  岑吟卻欣喜不已,眼見著那小白貓叼著心髒,跳下屋簷朝自己跑來,立刻彎腰去迎。

  “你還活著啊?”她高興道,“快過來!”

  那白貓停在她麵前,將那顆心放在她掌心裏。岑吟立即回身遞給黑封,如此物歸原主,她心中一塊石頭也算落了地。

  黑封謝過她,拿起後張口將其吞入腹中。他打了一個激靈,終於鬆了口氣。

  “多謝你。”他對岑吟道。

  “是我擅自行事,多謝封魂使不計前嫌。”岑吟施禮道,“如今既然複原,是否——”

  “女冠,對唔住,我呃你半日,係我唔對。”黑封忽然用廣府話道,“你咁信我,係我有愧於你。”

  岑吟並未聽懂,卻暗暗覺得似乎不是好事。她腳下的白貓忽然呲起獠牙,突然朝蕭無常直撲而去。

  蕭無常立即抬手,一掌將那白貓擊飛。那白貓翻滾半圈,靈巧落地,惡狠狠地哈著氣又朝他撲了過去。

  月色皎皎,星辰微亮。一片銀輝之下,那白貓亮出爪子,對著蕭無常的臉猛地一抓。

  蕭無常抬手去擋。然而隻聽唰啦一聲,白貓眼見著要撲到近前時,忽然將身一旋,瞬間化成人形,手持鎖鏈朝蕭無常狠砸下去。蕭無常躲閃不及,被鎖鏈纏住,扣死了他的脈門。

  那奇襲之人一襲白衣,戴著高帽,輕盈地落在地上。他身量與黑封相近,也未披那大氅,一張臉生得氣宇軒昂,正氣凜然,眉目間頗有幾分英氣。

  他那頂無常帽上,也用朱砂繪著四個大字:天堂刹路。

  “白刹……”岑吟認出了他,頓覺突兀,“你……竟然……”

  “陰陽拘魂使,向來同行,極少落單。”白刹聲音渾厚低沉,較之黑封多了些沉穩,“女冠恕罪,我化身為貓,一來為觀察眾人,二來為封存靈力,以好應對突發之事。”

  蕭無常突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一根手指指著白刹,停都停不下來。

  “我就說你們不會有事的!”他大笑道,“刹魂使一路跟著你們,就沒離開過半步!實不相瞞,我已經快憋死了,你總算是現身了!”

  白刹垂下頭,從腰間取下一頂帽子來,丟給了黑封。黑封接過帽子,興高采烈地戴在頭頂,一副理當如此的滿足樣。

  “多謝啊!”他喜不自勝。

  “看管好吧。”白刹皺著眉道,“莫再丟了。”

  岑吟望著他們,難掩不解神色。她的眉頭微微皺起,顯然是欲討一個解釋。

  “我那符咒,隻可招來一個厲鬼!”她對那二鬼道,“莫非你們——根本就不是我招來的?”

  “女冠恕罪。”白刹又請罪道,“我等的確冒名頂替了你所招厲鬼。”

  “為何如此?”

  “為拘魂。”

  “拘誰?”

  白刹將手一指,黑封眼神一動,二鬼皆朝向了蕭無常。

  “他。”

  蕭無常又笑了起來。隨著他的笑聲,原本那一襲白衣漸漸變深,竟化成了墨一般的黑色。敝膝上那隻飲水的黑虎也徐徐隱去,一隻白虎現出,正在山澗中仰頭長嘯。

  “黑虎飲溪,白虎嘯山,果然是佛國護法。”白刹盯著他的衣衫道,“無常……當真無常……”

  黑封忽然喊他:“小白茶——”

  “別叫我小白茶。”

  “吝嗇鬼,”黑封呲著虎牙笑,“小白茶,你可還記得,那後半截童謠?”

  “自然記得。”

  白麵郎,白麵郎,判生死,斷無常。憎神鬼,恨空亡。行必果,怨必償。

  “區區鬼卒。”蕭無常陰森笑著,掙平腕上鐵鏈,“薄命郎君向來睚眥必報。汝何能爾?汝何能爾?”

  那拘魂鎖鏈當啷作響,卻難以撼動分毫。他幾番掙紮,無濟於事。

  遠處那巨大人參依舊在剿殺那無盡陰魂。一旁屋簷上,柳小姐端坐未動,臉上卻帶著淺淺笑意,仿佛在看戲。

  “這塊硬骨頭,倒是有得啃。”她饒有興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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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有路,地獄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