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鬼市開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4777
  門開後,眾人隻見裏麵好像是個巨大的屋子,黑黢黢的,看不見其中模樣,隻能就著門口的微光看到兩旁似乎整整齊齊擺了許多酒壇。

  岑吟上前查看了一下,發現每個酒壇都封著泥坯,用紅布包著壇口,上麵還擺著一支白蠟燭。

  屋裏酒香四溢,與普通窖藏不同,味道頗有些沁人心脾。她轉頭看去,隻見蕭無常吸了吸鼻子,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這人少年時定是酒鬼無疑了。

  她歎了口氣。一旁的黑封卻正了正他那頂無常帽,將食指按在那四個紅字上,徐徐畫了一遍。

  接著他抬起雙手,做分開狀向兩旁一揮。

  刷拉一片聲響,滿屋的蠟燭驟然亮起,個個皆是藍光,其中還有些奇怪的東西閃爍不定。

  岑吟認出了那是什麽。

  “磷火,”她脫口而出,“這蠟燭……燃的是磷火,這……”

  黑封不做聲,繼續將手向上抬。那些火苗像是受他操控一樣,竟竄得更高了。

  隨著燭火之光愈來愈亮,眾人看到這果然是一間極為寬敞的屋子,兩旁的酒壇對稱般地羅列著,井然有序,每個酒壇上都燃燒著一支藍火蠟燭。

  屋中的牆壁上隱隱有些壁畫,甚至還貼了很多早已褪色的年畫。那些年畫無一例外都是抱著大魚的娃娃,咧著嘴笑得十分誇張。

  而在屋子中央最裏麵的地方,放著一個十分巨大的酒壇,足有一人高,置在台子上,整個都被罩上了一層紅布。柳十爺一看到它就發起抖來,瑟縮在了柳夫人身後。

  “沒出息!”柳夫人低聲嗬斥他,“都放了十幾年了,見也見了幾百次,怕它做什麽!”

  眾人都知道,這定是放那童女屍的地方,隻是未曾想這酒壇有這麽大。

  那酒壇下一左一右擺著兩個燭台,上麵插著有紅燭,中間放著香爐,還有些供品鮮花。蠟燭下堆著幾樣孩子的玩物,撥浪鼓,鈴鐺,繡球,做工頗為精致。

  岑吟看到撥浪鼓時心頭便一緊。她記得妹妹青青最喜歡的就是撥浪鼓,爹爹買了許多給她,搖起來咚咚作響。

  她有些走神,黑封卻朝著那酒壇走了過去。眾人跟著他一同來到壇子下,卻見他從那香爐後扶起一個牌位來。那牌位倒在了地上,被香爐擋住,因而沒人注意到它。

  岑吟看了一眼,牌位上並排寫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八個字。

  黑封掂了掂牌位,轉身將它送到柳夫人麵前晃了晃。

  “解釋解釋啦,大波女。”

  柳夫人聽得鼻孔出氣,但是麵對著黑封那張鬼氣森森的臉,她根本不敢造次,隻能接過牌位,拍了拍上麵的灰。

  “這屍……這丫頭乳名叫小桃。牌位是賣她的人給我的,叫我們給她供著。”她皺著眉道,“那賣家說,小桃是祭河神的童女,在下遊被撈上來的,品相極好——”

  “品相?”岑吟忽然打斷她道,“這童女分明是人,你竟用品相二字,是何用意?”

  “你這道姑怎麽這麽死心眼?”柳夫人不滿道,“這是屍體,屍體懂嗎?買賣屍體的人多了去了,這屍體好與壞,不是品相是什麽?”

  “無恥之輩!”岑吟嗬斥道,“幹著買賣死者的勾當還不以為意,也不怕遭報應!”

  “唔好嬲啦,唔好嬲啦,”黑封勸道,“和氣生財。”

  “你一個鬼卒,要什麽財?”

  “哎呀,俗話講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來都來了,送佛送到西嘛。”

  他一麵說著,一麵朝岑吟伸出手去,像是要拍她的肩膀。但手還沒落下,就一下子被人鉗住了手腕。

  攔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蕭無常。他閉著眼對黑封一笑。

  “俗話也說,這人有三把火,肩頭兩盞燈。女冠這肩你可碰不得,當心拍滅了命火,你就要倒大黴了。”

  黑封笑嘻嘻地對他眯起了眼。

  “講得有理。”他收回手道,“對唔住,我唐突了。”

  岑吟卻沒有理睬他們。她的目光落在那燭台旁邊的撥浪鼓上,注意力全然被轉移了。

  那撥浪鼓……越看越覺得熟悉。她猶豫了半晌,還是伸手將它那起來,輕輕晃了晃。

  鼓咚咚作響。岑吟將它翻了個麵,卻赫然在鼓麵的右下角看到了一個青字。

  她依稀記得幼時父親買回的物件上,都會在右下刻自己和妹妹的乳名。

  這是青青的撥浪鼓。

  “這東西是哪來的?”岑吟一把扯住柳夫人,把她嚇得差點跌倒,“哪來的?說!”

  她模樣暴跳如雷,眾人見了都覺得發怵。柳夫人更是嚇得講話都結巴了。她抖了好幾下也沒說清楚,不得已之下,突然將手指向了蕭無常。

  “他……他……他給的……他……”

  岑吟猛地將頭轉向蕭無常,繞是他沒有睜眼也知道她模樣有多可怕。

  “豎子安敢欺騙於我?”她怒喝道,“你為何會有青青的東西!”

  “我撿來的。”蕭無常道,“在一處廟宇中——”

  “胡言!”

  “絕非胡言,若我有半句撒謊,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這東西到底從哪來的!”岑吟怒不可遏,一把扯住蕭無常的衣衫,把他拽得一個踉蹌,“你再不說實話——”

  “我撿來的,女冠,我撿來的。”蕭無常抓住她的手臂,生生壓製住她的怒氣,“我不知它的來曆,隻是這撥浪鼓上有些煞氣,鎮得了這壇中之物。”

  “壇子?”岑吟猛然一驚,掙開蕭無常朝壇子衝去。

  她要看看這裏麵封著的……到底是不是青青。

  柳十爺想攔她,卻已來不及了。

  岑吟在眾目睽睽之下扯住紅布,唰地一聲扯了下來,瞬間將那酒壇暴露在眾人目光下。

  黑封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切,這時嘴角卻滲出一抹笑意。

  滿屋子幽幽藍火忽然搖曳不止。隻見那紅布下的酒壇並非陶製,竟是用一整塊琉璃燒製雕刻的。

  琉璃清澈透明,層層雕花之下,仍舊可見一樣貌清晰的少女懸在壇中。她身上未著片縷,如胎兒般抱著膝蓋蜷縮著,旁邊還浮著一株巨大的人參,根須恰到好處地纏繞著她的身體,竟如衣裙一般。

  那少女不過十五六歲,麵容姣好,神態安然。她如沉睡般閉著眼,肌膚因泡在酒水中而十分白皙。

  若不是知曉她早已是一具屍體,竟有種她還活著的錯覺。

  岑吟將手按在琉璃壁上,仔細地盯著她看。那少女十分秀麗,但眉間空空如也,並無印記。

  青青眉間是有一朵桃花印記的,與生俱來,斷無可能消失,況且這少女容貌與自己也並不相似,可以斷定……她不是青青。

  既不是,便放下心來。

  岑吟凝望著她片刻,緩緩轉身,有些無力地吸了口氣。

  “諸位見笑了。”她勉強致歉道,“我認錯了人。”

  柳夫人沒敢做聲。柳十爺卻走上前來,擦著頭上的汗連連抱拳致歉。

  “這東西……嚇著各位了,對不住。”柳十爺打著圓場道,“本想說明一聲的……但女道長錯認了人,心急也是情有可原。不知道長以為是何人?”

  “我以為是我妹妹。”岑吟搖頭,“五歲失蹤的,先前聽你說那童屍,我就有些誤會了。”

  “那斷無可能,這童屍來時不過三歲上下,小得很。”柳十爺緊張地盯著那琉璃酒壇道,“起先泡在裏麵時……還分明是女童模樣啊……”

  “你不要亂講啊,”黑封哈哈笑道,“哪有女童?這小姑娘啊。”

  “我發誓!我發誓!”柳十爺以三指朝天急道,“真的是個三歲女童,這壇子的是用蠟封的口,十五年沒動過。”

  岑吟再度開口了。

  “柳老板……你養這東西做什麽?當真是為了聚財?”她問。

  “是……這鋪子二十年前開張,生意一直慘淡。我做了許多法事都不管用,眼看著要家財散盡,忽然找到一位高人指點,買了具童屍做引子……供在酒裏,若有個頭疼腦熱,取半勺兌在普通藥酒中,立刻那酒就變得香甜無比,喝一口便好了。”

  “你方才不是說這封口沒拆過嗎?”那大漢道,“沒拆你怎麽取酒?”

  柳十爺哆嗦著走上前,用手指了指壇地一塊地方。眾人一看,那竟有一個小小的環,柳十爺輕輕一拉,就如抽屜一般拽了一個琉璃杯出來。

  那杯子底前高後低,隻能拽出一半,裏麵連著酒壇有一小塊鍾乳石狀的送酒口,隨著杯子拉出,底部變低,酒就徐徐從小孔中滴落。而取用完畢再將杯子推回去時,因為前底較高,會自然堵住那出酒孔,立刻便不會再流了。

  好高明的設計。親眼所見這般場麵,無端令岑吟冷靜了許多。

  “你這東西,拿出去賣都能賣個好價錢。”那大漢哼道,“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哎呀,哪裏是好事……怪就怪在此了。”柳十爺苦悶地拍著腿道,“她就是在這酒裏,從一個娃娃長成這模樣的,一年一變啊”

  “這怎麽可能……”在他身旁,那個叫小寒的術士搖頭道,“酒中屍斷無可能生長。”

  “是太奇怪了,”那大漢也接口說,“就算是養小鬼,也不會養成大鬼啊。”

  話音落時,門外忽然傳出一陣笑聲,態度極為嘲諷。眾人轉頭,看到那陰沉書生抱臂靠在門邊,正嘻嘻作笑。

  門旁的紅燭映紅了他半張臉,屋內的藍火照亮了他另外半張,竟襯得他如鬼一般陰森。

  “怎麽不可能?一群孤陋寡聞之輩。”他嗤笑道。

  “你怎麽來的?”眾人十分驚訝。

  “你們磨磨蹭蹭的,去了這麽久還不回來。我無趣得緊,過來看看,犯法不成?”

  “不犯法,不犯法。”柳十爺又擦了擦頭上的汗,“我等為鬼打牆所困,多虧了那位拘魂使才得以脫出,你是如何破開的?”

  “你們已經破了,我自然暢通無阻地進來了。”那書生笑道,“柳金主,您這話實在問得有些可笑。”

  “你方才之言的意思是……?”

  “意思是說,這是片積屍地,極為養陰。”那書生道,“女子本為陰,祭河童女必是算過八字,命格為陰方可祭祀。將這童屍泡在酒中,又放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還有這許多陪葬品,活生生將她練成了至陰之物。取之不盡的陰氣滋養著她,自然生長了。”

  他說著,抬手隻想四周的壁畫,一臉冷笑。

  “那幾個年畫娃娃,都是放著陪她的,必為高人指點。還有這燭火,”書生又指了指兩旁酒壇上的蠟燭,“死人骨灰做的,芯裏參了根須,更是陰物。這間房整個就是一片養陰池。”

  “你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那大漢喝道,“莫非你是幹這個勾當的?”

  “多讀些書,莫叫人笑話。”書生冷哼,“南國誌異中有載,屍置陰池,麵容不壞,長如活人,歲歲增壽。有童謠唱說,美人冠,玉如顏,十六年,長生殿。”

  “胡說八道,這童謠是唱長生殿姬皇後的。”

  書生卻理都不理他。眾人看著他大步走來,立在那琉璃壇前,觀望酒中少女嘖嘖稱讚。

  “十五陰年,風華正茂。”他讚歎道,“虧得叫我等來得早,否則這天下都要換一換了。”

  “這話怎麽說?”柳十爺囁嚅著問。

  “隻消再一年,滿十六之數時,這女屍就會睜眼。”那書生饒有興趣地答道,“到那時吸盡此地陰氣,可得長生。”

  長生……岑吟的手指微動,撥浪鼓隨著響了一聲。

  長生殿,長生殿。在六朝時期,曾有位瘋皇後姬元澈。乃是禍亂天下之人。傳聞樣貌始終如二八少女從未改變,莫非她……

  “史書中隻說,她是藩王進獻給國君的禮物。”那書生忽然道,“可惜那些言官才不知道,她根本就是外藩以秘術養大的童女屍,正是為了禍國而來。”

  他說著,將頭轉向柳十爺,笑得愈發陰森。

  “這教你聚財之法的人,可有些陰險啊。差點就成了。”

  他陰淒淒地笑著。但突然他的笑聲就被人打斷了。

  “鋪子到底出乜怪事?”黑封掏著耳朵問,“你知唔知啊?”

  柳十爺一臉苦悶。他和柳夫人對視了一下,見夫人點頭,才有膽子繼續說下去。

  “怪事多得很呐。”柳十爺唉聲歎氣,“太多了,數都數不過來,要說時候,差不多就是從接了這童女屍開始就不寧了。說哪裏有問題說不上來,就是鬧得慌,這才請人來看看怎麽回事。”

  “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黑封歎氣,“那隻能找個明白的問問了。”

  “這個鋪子裏的人,沒誰比我更明白了!”柳夫人嚷嚷道,“不然到奴家房裏來問——”

  “活人是不知的啦。”黑封不耐煩道,“找個死人來問才好。”

  “這裏到處都是死人。”岑吟皺眉,“那些聻或許還在門外,你不然抓來幾個問問?”

  黑封卻笑著搖頭,眉頭微挑。

  “請個碟仙就係啦。”他輕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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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宜治病,主必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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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回家了,即日起恢複日更,並盡量試著把先前的章節補上……我會擼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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