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山腳下的一幢別墅停下。

  別墅區域很大。

  中間的建築以純色為主，簡約卻不失奢華，有一條石子路從中庭的門延伸出來，一直持續到圍牆。

  磚砌的圍牆隔離出了大塊區域。牆內，有大片平整的草地，有精心挑選過的花木、用心修剪過的樹木；牆外，有山、有水，有層巒疊嶂的風景。

  如果不是在無人區“裏麵”，如果不知道這裏在做的實驗，慕涼煙恐怕都要感歎一句：這是個風景極佳的世外桃源。

  車子停在了圍牆那裏，剛刹住車，裏麵便有人迎出來。傭人的打扮，步伐匆匆。

  王主管跳下車，和裏麵迎出的人說話去了。

  慕涼煙也從車上下來。

  隔著一段距離，她聽不到眼前兩人在說什麽，隻能看到王主管情緒激動，背著她，肢體語言也非常豐富。她沒貿然走過去，隻是在原地站著。

  她畢竟不是真的小小，為了保全自己，她隻能多看多想少說話。

  她看到了庭院——

  草地很平整，顯然是有專人打理著的。整個院子都保持著一抹蔥翠的綠，唯有幾十米外的某處，草地是被破壞的。

  那個地方，種著兩棵樹，不算粗壯，但相隔的距離卻是正好。兩棵樹的中間紮著個秋千，草地被摩挲的那處，就是在秋千的下麵。

  隻是那個秋千很久沒人玩過了，座位的木板上都長出了青苔。

  這會是白十六給小小紮的那個秋千嗎？

  慕涼煙絞盡腦汁地想著，但費盡了心神，也無法從大腦中挖出有關的記憶。

  “……好吧好吧。”恰好那兩人說話的聲音大了些，迎出來的傭人率先妥協，“跟我進來吧。”

  ………

  傭人在前麵領路。

  她走回別墅的腳步，顯然比走出來的慢多了，也謹慎多了。

  “教授今天不太舒服，剛起來沒多久，正在吃東西。”傭人邊走邊說明，“我先進去說一下，他同意了，你再進去。”

  “好。”

  女傭確定對方答應了，才加快了腳步，率先走向了餐廳。

  慕涼煙則環視了一圈周圍。

  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簡單的陳設，符合風格的布置。唯有客廳窗台上的那一大盒棒棒糖，和整個別墅的氛圍格格不入。

  記憶裏的棒棒糖，是從這邊來的嗎？

  可她真的對什麽教授沒印象……

  不管是記憶裏，還是夢境裏，都沒這個人的模樣。

  “我說了。”女傭在這個時候走了出來，“教授讓你們過去。”她頓了頓，好心叮囑，“教授頭疼，心情不太好，可千萬別惹他生氣。”

  “……啊？”慕涼煙一愣。

  因為女傭在說後麵那句話的時候，是看著她的，就好像後麵的那句叮囑，也是特意對她說的。

  為什麽？

  她很想問一問，而且她有預感，隻要她問了，女傭就會告訴她。

  然而，她沒有機會。

  “走！”主管一把拉住她，迫不及待就往餐廳走去。

  ………

  “……太過分了！她混在一群人裏，冒充有抗體的試驗品，多少人跟著白高興……”一進去，王主管就開始告狀，喋喋不休個不停。

  慕涼煙被他擋著，隻能看著眼前的白大褂炸毛跳腳，用豐富的肢體語言講述她的過分之處。

  她百無聊賴地聽著，在對方控訴到激動之時，甚至還打了個哈欠。

  而對方正好側身讓開。

  眼前的遮擋一空，慕涼煙終於看清坐在餐桌旁的人，她的神色一收，瞬間愣住。

  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黎宴？”

  不對。

  他不是黎宴。

  眼前的人雖長著一張極其相似的臉，但他的眼睛不是琥珀色，而是如墨的黑色。他的臉色並不像黎宴那樣蒼白，以至於唇色都極淺極淡，他的臉色是正常的，雙唇也紅潤如常。

  隻是他的麵色有些疲憊，似帶著病態的虛弱，應該正印證了傭人的那句“他今天不舒服”。

  “……”知道自己叫錯了人，慕涼煙有些尷尬，卻不知道怎麽糾正。畢竟她又不知道該怎麽正確稱呼對方。

  她有些懊惱。

  原本想著少說少錯，沒想到一開口就露餡了。

  屋內有些靜。

  在她叫完名字之後，先前滔滔不絕的王主管，就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而坐在餐桌旁邊，正拿著勺子喝湯的人，也是皺了皺眉。

  “叮！”

  是他放下勺子的聲音。陶瓷的勺子，和湯盅的邊緣發出清脆的撞響。

  “你們打她了？”教授在下一秒開了口，他抽了張指擦了擦嘴，又擦拭著修長的指節，“這是把人打傻了？”

  平穩冷靜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沒……沒啊！”主管搖了搖頭，想了想之後，又開始訴苦，“反倒是我們的人，被她扯了麵罩拉進房間，用試驗劑噴。都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他把實驗室的慘相，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然後忿忿地幾乎拍桌子，“您可一定要管管！這事要是不罰她一個月禁閉，她是不會長記性的。實驗那麽關鍵，我們不能幾次出錯啊。”

  “關禁閉？”教授沉吟了兩秒，眉頭稍微擰了擰，“一個月？”

  “最少。您可不能像黎先生那樣，總是手下留情。還記得上次……”

  “碰！”

  一聲悶響，這是餐桌中央的餐刀被抽出來，扔上桌麵的聲音。

  王主管的抱怨一停。

  而餐桌旁的人則是往後坐了坐，裹了裹身上的毯子。他看起來依舊是生病未愈的狀態，但眼神卻不帶半點病容，說話也是吐字清晰——

  “把她殺了吧。”他說。

  說話的同時，他還抬頭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讓王主管動手。

  王主管一愣。

  慕涼煙同樣一愣。

  她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對方，非常確定：這個人不是在開玩笑。他的呼吸和眼神都維持正常，瞳孔也沒變化，他是認真的。

  她不由動了動雙手，手腕試圖從那些綁定的繩索中掙脫出來。她已經想好了，一旦王主管動手，她就要進行反擊。

  槍就在後腰，要想拿到槍，必須先掙脫出來。

  但好在，王主管並不想動手——

  “什……什麽？！”他目光震驚地看著餐桌旁的人，視線跳轉了幾個來回，連一開始的憤怒都忘了，“殺……殺她？這……”

  他支吾著說不出話來，“就……多關兩個月也行……以後派人24小時看守也行，沒必要……以後萬一有用呢？”

  裹著毯子的人麵無表情地聽著，他靠坐在椅子上，臉上沒有任何的起伏和波動。直到聽到那句“萬一有用”時，他才皺了皺眉，坐直身體。

  “……是不合適。”他微微點頭，似同意了王主管的觀點。然後他開口，“這樣吧，我處理一下，保證她不會再來了。”

  “好。”王主管連連點頭，喜笑顏開。得到了這個保證，心滿意足地離開。

  隻是還沒走出餐廳，他又被叫住——

  “這件事我處理。”餐桌旁的人摸了摸鼻子，“就不要告訴黎宴了。”

  “啊？”王主管有些猶豫，也有些為難。

  “如果告訴他，你知道他什麽脾氣。”他又補充了一句。

  王主管這才咬了咬牙：“好。”

  說完，他抬腳離開，這一次，再沒有任何阻攔。

  ………

  人一走，餐廳裏立馬變得有些冷清，偌大的空間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教授並不愛說話。

  他隻是坐在那裏，目光淡淡地打量著她。他的眼睛裏沒有殺意，但目光卻是冷的，盯著她看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感情。

  他看她，和看桌椅牆壁，是一樣的。

  半晌，他才歎了口氣，低喃了一句：“要怎麽罰你，才能讓你長長記性？”

  慕涼煙啞然。

  這樣的問題她當然回答不上來：首先她不知道“長長記性”的是什麽，其次是她才不會蠢得給自己加什麽懲罰。

  好在對方也不像是在提問，而是自言自語了這句，繼續低下頭，喝剛剛被打斷的雞湯。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臉色卻逐漸冷沉，原本還可以算麵無表情的側臉，逐漸地轉化成凝重。

  慕涼煙還在暗暗用力掙紮。

  此時麻醉的效力徹底過去了，她的力氣和身手都在回歸，隻是這手被綁著，終究是有能力也施展不開。她隻能偷偷地努力掙開繩索。

  “叮！”

  他再度放下湯勺，徹底喝完了湯盅裏的濃湯。

  慕涼煙的心神一緊，立馬站直身體，沒敢暴露掙紮的手腕。

  “……”隻是那張臉讓她等的心裏發毛，那種感覺就像法庭上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樣。她遲疑了又遲疑，終究還是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怎麽對付我要想這麽久嗎？”

  此話一出，坐著的人一愣，似這才回神。

  “哦……我在想昨天的實驗數據，後續需要做一些調整。”他淡淡地給出了回答，看過來的目光，似帶著一些歉意。

  然後他起身，從附近拿了紙和筆來，重新坐下。

  她看到他在紙上寫上“左眼”、“右眼”、“左手”、“右手”四個詞，然後他抬手，把紙麵轉向她的方向——

  “你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