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城點了點頭。

  他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他平時走的是貨運路線，逃跑的時候，離貨運路線也不遠，並沒有深入無人區的腹地。”他頓了頓，“所以我想，如果能沿著貨運路線找一圈，應該能發現他的蹤跡。”

  慕涼煙抿了抿唇，環視了一下周圍：“我們人手不夠。”

  馬上就要天黑，天一黑她就是半個廢人了，而他們這裏另外隻有一個人質、一個傷員、一堆叫不醒的人……就傅司城一個完好的，就算發現秦盛，也沒把握能抓住他。

  “當然不是現在去，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他抬手，指了指櫃台那邊，那個唯一可以和外麵聯係的有線電話，“我會調新的人過來。這裏的人受傷了，也需要物資，需要車送他們回去。”

  他羅列了幾條必需品，然後轉頭問她，“還缺什麽？”

  “幫我帶點注射器和藥。”慕涼煙脫口而出，針劑之類的她都是用慣的，能一針放倒一個，可比用拳頭方便多了。

  她拿了傅司城手裏的筆，想要寫下幾樣她慣用的藥品名。

  可筆尖即將觸及紙麵的那一刻，她卻又猶豫了。

  “……直接給我槍吧。”放下筆，她改了主意，“如果隻是秦盛，有那麽多人對付他一個，應該不用我出力。但如果我們不小心追到無人區腹地……”

  她沉吟了兩秒，硬著頭皮沒有去看白十六，繼續往下說，“……或者闖進了‘裏麵’，還是用槍保險一點。我擔心裏麵還會有讓人喪失意識的藥，我們的人帶不進去，而裏麵……黎宴也不是好對付的。”

  其他人就暫且不說了，裏麵是個多麽龐大的體係也不猜了，就光一個黎宴，碰上了就沒那麽容易對付。

  她可不敢拿著個注射器近距離搏鬥！

  最好是遠程武器……

  槍最好！

  “嗯。”傅司城點頭，痛快地答應了。

  “你在說什麽？”倒是白十六突然開口，他沉寂了這麽久，此時突然怒喝著掙紮起來，“你要帶槍去對付黎先生？小小，你昏頭了！”

  他的力氣極大，這層層環繞的繩子雖沒有被他掙開，但木頭的柱子卻被他帶著，蹭出很多木屑和灰塵來。

  “怎麽，他能用毒藥對付我，我就不能用槍對付他了？”慕涼煙不高興地回頭，冷笑著勾了勾唇角，“別說我不是小小，就算我真是小小，你也不能這麽雙標吧？”

  “你有抗體！”白十六壓根就被聽她的後麵那句，在她說話的同時便據理力爭，“你就是喝一百瓶，你也不會有事！”

  “所以呢？我非得出了事才能對付他？”慕涼煙輕哼，“他在灌藥之前確定我會沒事嗎？我憑什麽不能反擊！”

  在她看來，這是理所當然。

  可白十六卻是徹底怒了——

  “黎先生和教授不一樣，你不能這麽對他！”

  “他讓我帶你回去，就是會治好你的！你想想清楚，沒了他，誰還能護著你？”

  “你要是這麽對黎先生，我跟你拚了！拚了！”

  ……

  白十六的嗓音中氣十足，狂怒地吼了一通，口水都噴出了半米。

  慕涼煙笑了笑。

  裏麵誰護著她，誰傷害她，任何的人情冷暖，和她有什麽關係？她拿到解藥，又不會和裏麵的人打交道，更不會去裏麵常住。

  所以……她怕什麽？

  “我清醒的時候，可冷血得很。”她低喃，抱著自己的手臂，傲然地回視過去。對方憤怒什麽，她便偏要說什麽，“這槍，我是帶定了！你家黎先生再動我一下，我直接給他一槍，你不服也可以給你一槍。”

  “你！”

  “我就是這樣的，不信你等著。”說完，她才拍了拍傅司城，“記得給我一把最好用的。”

  “好。”傅司城沉吟了一下，“沒必要激怒他。”他終究是留下這句，然後起身，去櫃台那裏打電話。

  ………

  角落這裏寂靜下來。

  慕涼煙沒說話，白十六也同樣沉默著，兩人就像剛吵完架的仇敵，誰也不想先開口。

  直到——

  天色漸黑，屬於自然界的夜晚，真正來臨。這和風暴造成的黑夜不同，這個夜更清寒、更漫長，而一切與夜晚有關的東西，都在悄然發生。

  比如，她感覺冷了，四肢開始發寒。

  她看了眼傅司城的方向：他還在打電話，正和對麵的下屬交代著位置和部署條件……她如果這個時候衝上去抱住他，好像不太合適。

  忍一忍吧，反正剛入夜，還能暫且熬一會兒。

  慕涼煙如此想著。

  心裏如此思索的同時，她的胳膊卻忍不住搓了搓，身體哆哆嗦嗦地坐著，努力用衣服裹住自己。

  白十六自然是看在眼裏的。

  他欲言又止，猶豫了許久，才小聲地詢問：“你怎麽弄的？”

  慕涼煙沒搭理他。

  白十六也不生氣，反倒像是剛才的事情翻了篇。他低下頭來，腦袋努力地向前探，問得真誠：“外麵也有藍砂嗎？”

  “什麽藍砂？”慕涼煙蹙眉，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

  “就是和你體質相克的東西，你不能碰的。”白十六自言自語地嘟噥，“黎先生說了，雖然你有強抗體，但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碰到藍砂，你比任何人都虛弱。所以，要把你當正常人看待。”

  慕涼煙冷笑著勾了勾唇角：“那你的那位黎先生有沒有說過，解除這種藍砂的解藥在哪裏？或者怎麽拿到藍砂？”

  這玩意兒專門克她？

  那肯定要找機會弄出來毀了。

  “我不知道，黎先生又不是不管你……”白十六悶悶地哼了哼，“還有你也別想拿藍砂了，那又不是隨便能拿得動的東西。”

  慕涼煙皺了皺眉：拿不動？

  “那究竟是什麽？”她心生好奇，忍不住問了出來。

  “那是四期實驗的培養皿，裏麵的培養液就叫藍砂。”白十六定睛細看了她幾秒，終究歎了口氣，“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啊……從一期實驗到三期實驗，都是有培養皿的啊，我從三期實驗出來的時候，你還纏著我去山上抓野兔呢。你那時候多可愛啊……”

  他說到實驗的時候，一臉自然，提到了她，又滿臉惋惜。

  “這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嗎？”慕涼煙嗤之以鼻，“你們這一期期的實驗研究出來什麽？沒有意識，隻會殺人的怪物？”

  她頓了頓，指向薑年那邊，“還是像他一樣無法長大，身上長那些血管，不能過正常生活的人？”

  最後，她的目光落回白十六身上——

  “還是像你一樣的人？”她皺了皺眉，不由打量起對方，“除了力大無窮，你還有其他不正常的地方嗎？你這樣活著很好嗎？”

  最後那句，她幾乎是問得誠懇，想要知道對方還有什麽異常的地方。但她的話卻像是戳中了白十六的痛楚一樣，他啞然了一下，不由低了頭。

  慕涼煙瞬間了然：看來，他也活得不舒服。

  “嗬……”她輕笑，“所以這實驗有什麽意義？用正常人做實驗，把人變得不人不鬼，本身就是一件反人類的事。”

  整個無人區，都是草菅人命的地方。

  令人不齒！

  “才不是正常人！”白十六卻在聽到這句之後，忍不住抬頭反駁，“如果沒有實驗，我們早就死了。實驗的第一準則，就是自願，參加的都是原本快死的人。”

  “那……”對方這理直氣壯的模樣，不禁讓慕涼煙氣笑，她試圖駁斥他，卻在眼角的餘光掃到薑年的方向時，不由一愣。

  她突然想起來，薑年說過，十年前，他就是因為患了重病，高燒不退，才被送往不知名的地方的……

  他說家裏人是想治好他的。

  這算自願？

  不好說。但後麵一點可能符合：他病得很重，醫生束手無策。

  “能不能一期期熬下來，都是個人的本事，你不能因為那些一期的試驗品，就否定教授和先生！”在她愣神的時候，白十六已一鼓作氣，繼續表達著，“至於他……”

  他仰頭，同樣示意向薑年的方向，“他是二期半成品，自己熬不過去了，才會被送出來的。這不能怪別人！”

  “你……”屋子另一邊的薑年聽到他的話，又神情激動地要從藤椅上起來。

  “你坐下！”慕涼煙一聲低喝，把他吼了回去。

  她自己的狀況也不太好，喊完之後沒急著再爭辯，而是先扶著桌子坐了下去，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幸好傅司城在這個時候打完電話回來，察覺到了她身上的冷意，他直接坐在她身邊，一把擁住了她。

  “藍砂已經配好了，四期實驗總會成功的，一旦成功，所有的懷疑都沒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白十六還在繼續往下說。

  慕涼煙汲取著身側的熱源，任他在旁邊絮叨著，始終沒有搭理他。

  直到聽到他說到——

  “……它就放在大圓柱的培養皿裏，藍色的，那麽好看，晚上還會發光，裏麵像有遊動的砂礫一樣……”

  慕涼煙猛然抬頭。

  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