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涼煙的身形一頓。

  她下意識地回頭：“你見過……”我？

  話到一半，她清醒停住，隻是揚唇微笑：“什麽時候？展開說說。”她怎麽不記得自己做過默默奉獻的好事。

  除非名字接近，另有他人。

  “有好幾年了吧，她那時候，比你還小。”老醫生擰眉想了想，打開了話匣子，“那年我們全家出去旅遊，在一艘遊輪上，遭遇了海盜。”

  慕涼煙蹙眉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那時候她剛出來闖蕩，也沒見過什麽世麵，就想去有山有水的地方瞧瞧。山，她選了最高的山脈，結果高原反應退了；水，她選了汪洋大海，結果遇到海盜被搶了錢。

  所以從那以後，她就討厭坐船。

  ……等等。

  這和老醫生有什麽關係？

  “後來海盜散了，我們聚在甲板上，上上下下的，人心惶惶。”老醫生歎了口氣，“有個外國人突然發了病，周圍一群人嘰裏呱啦的，說的話我也聽不懂。”

  說到這裏，老醫生的臉上略過明顯的慚愧，“我的醫藥箱被海盜搶了，徒手診療的話，我沒有把握。而且那時候我剛做完一台享譽全國的手術，我也輸不起……”

  “我想等遊輪上的人處理，沒想到最後是個小姑娘站了出來。她的膽子大得很，同樣是在甲板上，用一把廚房的菜刀，就給人做了氣切，把那外國人救了。”

  老醫生赧然地笑了笑：“那時候開始，我才知道有你們這樣的醫生，能夠勇敢幫助陌生人，也不圖什麽回報。”

  “……”慕涼煙啞然，到嘴的真相，突然一句都說不出來。

  這誤會也太大了吧？

  幫助陌生人、不圖回報？

  扯呢！

  那哪能算“陌生人”？這老家夥要是多觀察一下，就會發現發病倒下的，正是那艘船的船長！船長要是翹辮子了，大家就等著一起玩完！

  再說那個“不圖回報”，她可是圖了的！但是那個船長扣扣搜搜地沒給錢，隻允諾北歐那邊的航線永遠對她慕涼煙免費。

  這有什麽用？

  她已經不愛坐船了。

  “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後來怎麽樣了……”老醫生低喃著，“我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一開始還以為是離家出走的學生，沒想到還有那本事。不過在這個社會上，這樣的醫生還是很吃虧的。”

  慕涼煙笑了笑。

  “不虧啊，過得挺好。”對方那種善意的憐憫和關懷，讓她忍不住接話，“後來她開了個製藥公司，有了自己的事業，和朋友合夥，打理得很好。”

  她就是那次下船認識的小二，當時下船她身無分文，又冷又餓。她搶了小二兩個冰冷的包子，小二小氣吧啦地追了她兩條街，一來二去他們就熟了。

  之後她發現小二懂醫療、懂藥理，除了內外科的正式操作，他都會一點。小二成了她的助理、合夥人、好兄弟……

  最後，是形同陌路的背叛者。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她沒必要說給眼前的人聽。

  “真的麽？”老醫生一臉興奮，“你果然認識她的啊！她在哪個城市啊？我是真想見她一麵，和她聊聊當年的事……”

  慕涼煙的笑容微斂。

  “你能聯係上她嗎？”老醫生還在旁邊問，“她其實改變了我很多想法，我特別好奇這樣的醫生，擁有怎麽樣的信念……”

  “不能。”慕涼煙直接否決了，她回頭，正對上老醫生殷切的眼神。她抿了抿唇，直接潑了冷水，“她已經死了。”

  “什麽？！”老醫生還處於震驚的狀態。

  慕涼煙沒理會他，拖著還酸痛的腳踝，一撅一拐地往手術室走。

  這群正牌醫生，怎麽就這麽天真？

  要以多單純懵懂的眼神看世界，才能看出她是個善良的人？

  而且還想跟她聊過去……

  算了吧，她再也不想回憶過去了！

  ………

  手術室的門打開。

  裏麵是臨時手術間的布置，縫合工作都已完成，並沒有嚴格的無菌要求。

  剛剛送進來的女老板就躺在正中間的手術床上，身上還接著各種各樣的監護儀。一群醫生正圍在床邊，正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什麽。

  慕涼煙的到來，讓所有人一靜。

  她也沒在意這群人，直接就走到了床邊，扒開床上人的眼皮，看了看對方的瞳孔對光反射。然後又看了眼監護儀器，估算了一下對方眼下的情況。

  有人在竊竊私語，內容自然和她在車上做手術有關。

  “你們大點聲聊。”慕涼煙掃了眼那群醫生，索性大大方方地接話茬，“不然我聽不見。什麽年紀輕輕沒讀完書的樣子……後麵是什麽？”

  其中一人的麵色一漲，然後立馬閉了嘴。

  人群也靜了。

  老醫生在此時開門進來，他沒發現室內異樣的氣氛，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唏噓思維裏，整個人焉了吧唧，像是霜打的茄子。

  “唉，世事無常……”他感歎了一句。

  慕涼煙聽在耳朵裏，生怕他後麵加一句“好人沒好報”。她在壞人位置上坐慣了，可擔待不起！

  “咳！”壞人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寂，“你有辦法加速她醒來？”

  老醫生回神。

  他點了點頭，走到一邊去開藥拿藥，又吩咐護士把藥注入患者的輸液中。那透明的液體，很快順著輸液管滴了進去。

  躺在手術床上的人，很快就有了反應。

  “疼……”因為沒上鎮靜止疼的藥物，女老板意識稍有恢複的時候，便在呢喃這個字。

  在旁人眼裏，床上的人無助又可憐。

  慕涼煙用力拍了拍“可憐人”的側臉，強迫她睜開眼睛：“醒醒，有話要問你。”

  女老板困難地睜開眼睛，因為身體的虛弱，她無法把眼睛睜大，隻能半眯著。眼珠也茫然地尋找了好一會兒，才鎖定麵前的慕涼煙。

  “是你？”她的聲音嘶啞虛弱，身體想要動卻動不了，“我動不了……”

  “知道了。陸之源呢？”慕涼煙敷衍地接上一句，直奔主題，“就是腦袋上纏著繃帶，有傷的那個，被帶到哪裏去了？”

  女老板支支吾吾地沒說話，她的神色扭曲著，估計是真的難受。

  “疼……”她隻是這麽喊。

  “給她加止疼藥。”慕涼煙掃了眼旁邊的醫生，又不耐煩地轉回來，“快點，人命關天！要是他也半死不活的，你浪費一秒鍾，他就離死進一步。”

  “醫生……醫生……”女老板低吟著，艱難地說話。原本還以為她是求救，沒想到她說出口的竟是，“他是醫生，他沒有……沒有半死不活。”

  “什麽意思？”慕涼煙一愣。

  那地上的血痕是怎麽回事？

  血痕呈暗紅色，還有明顯拖拽的痕跡……那不是陸之源留下的？

  “醫生……受傷了……幫忙……出去了……”女老板的聲音越來越小，發音也逐漸口齒不清，她顛來複去說的，就是這幾個詞。

  慕涼煙也是分辨了許久才聽懂：那些從楓城跟過來的人裏麵，有人受傷了，而陸之源作為醫生，出於善心，跟了過去。

  可以確定的是，陸之源沒事。

  慕涼煙鬆了口氣。

  下一秒，她又在心裏破口大罵：陸之源這家夥，又是什麽品種的聖父？那些人受傷或者死了，和他有毛關係？

  找個角落躲著不香嘛！

  “從哪裏走的？記得車是什麽樣的嗎？”慕涼煙追問，腦子裏已經在想把陸之源救回來之後，怎麽“問候”了。

  “車……車牌……”女老板憋著氣，努力報出一串車牌。

  慕涼煙記下了，她複述了一遍，吩咐旁邊的那些醫生：“把車牌告訴外麵的人。傅司城的人肯定會在手術室門口等。”

  “好。”有醫生應下了。

  “傅總？”有醫生麵露意外，不知懷揣著何種心思，也跟著出去了。

  老醫生則跑到角落裏去唏噓了。

  一時間，這個手術床周圍，空了大半。

  慕涼煙把氧氣麵罩蓋回對方臉上，也想就此離開。但才走了一步，她又停下了。

  等等！

  她突然想到——

  女老板記得他們的車牌，說明在陸之源跟那些人走的時候，還送到門口，看著他們離開。那個時候，女老板對他們應該是沒有戒心的。

  但為什麽最後被他們開槍射殺了呢？

  她記得她在對講機裏，清晰地聽到女老板的求饒：“我什麽都沒看見……饒了我，我保證什麽都不會說的……”

  這當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女老板是看到了什麽，才會非死不可呢？

  想到這裏，慕涼煙迅速折回，直接一把又掀了對方的氧氣麵罩：“你看到他們什麽了？他們最後為什麽要對你開槍？”

  “唔……唔……喘不過氣。”沒有了氧氣，又在肌鬆藥的影響下，女老板的感覺宛如窒息。

  旁邊有個醫生好心提醒：“她這樣很難受。”說話的同時，他試圖去拿慕涼煙手上的麵罩，先給病人戴上。

  慕涼煙的手一縮，壓根沒給對方碰到。

  一涉及這種道德問題，她的本性就暴露了——

  “不想難受就趕緊說。”她揮了揮手示意醫生一邊涼快去，然後撐著床沿，俯視著躺著的人。不同於正常人的憐憫，她的表情隻有不耐，“說完就給你氧氣，想活命就快點。”

  女老板艱難地深吸了口氣，終於憋著一股力氣，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