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靜。

  慕涼煙的心裏緊繃著，臉上卻保持著傲然，得瑟又肆意地盯著傅司城的方向。

  她看到他的臉上閃過明顯的困惑、錯愕，最終柔和、失笑。

  她看到他抬手……

  慕涼煙原本那繃著的心弦差點崩斷，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狼狽地一躲，差點從咖啡館的沙發座上栽倒下去。

  ……他抬手隻是為拿起咖啡杯。

  “咳……”慕涼煙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假裝無事發生地坐好。剛剛差點栽倒，她的腿都抬了一半，那就索性擱上去，翹起了二郎腿。

  她調整了個坐姿，故作閑適地抖起了腳丫子。

  “怎麽不說話？”她先發製人，氣勢拽得宛如叼著根雪茄。

  傅司城放下咖啡。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保持著一貫的優雅姿態，隻是俊臉上帶著清淺的笑意，耳根處也染上可疑的紅暈——

  “可以。”然後他說，“你放馬過來。”

  慕涼煙一僵。

  她的二郎腿一歪，剛剛還在晃蕩的腳丫子，差點被晃到了地上。

  她感覺自己被將了一軍。

  明明上一秒，她還像個傳名鄉裏的惡霸，蠻橫地對著個良家少女說：‘爺今天就是瞧上你了！不行嗎？’

  接下來她應該收獲驚慌逃避的眼神才對吧？

  可是“少女”竟然跟她說——

  放馬過來？

  不帶這樣玩的！！

  “坐過來點。”傅司城那邊已合上電腦，把身側的地方都空了出來。然後，他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我今天都有空，你盡情招惹。”

  “……”慕涼煙接不上話，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出來。

  她猛地站起來，正想著找個借口開溜，樓下事實傳來一陣嘈雜——

  “苗苗？我來接我女兒！”

  “我有身份證，這是照片。我是苗苗的媽媽！”

  ……

  帶著哭腔的沙啞呼喊，在這寂靜的商城裏，顯得格外清晰。

  慕涼煙精神一鬆：“我去看看。”說完便小跑了出去。

  隔著商場的圍欄往下看，一個穿著灰衣服的女人正被下屬攔在門口，她一身狼狽，嗓音也透射著絕望和憔悴。

  “讓她過來。”慕涼煙從上往下喊，“孩子在兒童區，讓她帶走吧。”

  “是，慕小姐。”下屬抬頭應了一聲，立馬把那堆查驗的證件都還給了對方，然後抬手給那個女人指了路。

  慕涼煙轉身。

  這孩子的家長過來接，她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再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事，還不如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去。

  “走了。”她折回咖啡館，佯裝鎮定地催促傅司城。有了這個小插曲，她正好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也沒那麽尷尬了。

  那個媽來得真巧！

  慕涼煙隨手撈了杯奶茶，順勢把那個紅狐狸玩偶也帶上：“快下雨了，趕緊撤。”

  兒童區那邊傳來重逢的哭聲，還有圍觀人群的掌聲。

  她沒什麽興趣，壓根沒打算去看。

  傅司城跟著站起來，朝不遠處的江涉招了招手：“車鑰匙給我，你們先回去。”

  “這不好吧傅少？”江特助走過來，不情願地把鑰匙交了。他看了眼慕涼煙的方向，暗示的意味很濃，“這天氣不一起回嗎？”

  這後半句，顯然是說給慕涼煙聽的。

  慕涼煙恍若未覺，表情淡定得如同路人甲。

  她不太想和傅司城獨處，現在還是有點尷尬……

  她故意加快了腳步，隻是在經過兒童區那裏時——

  “撲通！”

  那個穿著灰外套的女人牽著孩子出來，竟直接給她跪下了。

  慕涼煙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扶，卻沒能把人扶起來。

  “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孩子！”她努力地忍住不哭，一張臉上布滿無聲的淚痕，還抓著孩子一同道謝，“快，謝謝叔叔阿姨！”

  “媽媽，這是姐姐。”小孩子對著慕涼煙露出笑容，又看向走在後麵的傅司城，“姐姐說了，不能叫叔叔，要叫哥哥。”

  孩子的聲音脆生生的，單純地講述著，讓現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慕涼煙的臉色一垮。

  她發誓之前糾正稱呼，腦子裏想的是輩分問題……她不能輸傅司城一個輩分！但是現在聽起來，怎麽有點怪怪的？

  她沒敢直接轉頭看傅司城的表情，她隻是目光一掃，眼角的餘光瞥見江特助：他正看著這裏，目光意味深長。

  ……尷尬死她算了！

  “姐姐，這是我媽媽。”小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在興奮地做介紹，“媽媽，這是船上的姐姐，那個是帶我回來的哥哥。”

  “謝謝你！”那個女人會意，立馬就給慕涼煙磕了個頭，還未等慕涼煙反應過來，又千恩萬謝地去跪傅司城，“謝謝你們！”

  慕涼煙收回手。

  這個她就不阻止了，傅司城那邊，自然會有下屬去拉。

  她站在原地，本想等後麵的感謝完再走，但無意中發現小孩子正盯著她手裏的玩偶……

  “送給你。”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正好也沒什麽東西送給她。慕涼煙隨手把玩偶遞了過去，“祝你以後天天開心。”不要再被牽累到黑暗的事情裏了。

  小女孩的眼睛一亮。

  她下意識地想接，但手伸到一半，又為難地停住了：她的一雙手灰撲撲的，剛剛玩得太瘋，手心都是髒的。

  “走，我帶你去洗洗。”慕涼煙指了指旁邊的洗手間，反正洗個手也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

  小女孩很喜歡這個玩偶。

  “姐姐我看過這個動畫片，我最喜歡它了。”洗幹淨了小手，她便迫不及待地拿了玩偶。隻是摸了幾下，她又不好意思起來。

  “姐姐，我媽媽說，不能白拿別人送的東西。”她抿唇猶豫了一秒，然後快速決定，“姐姐，我也給你個禮物吧。”

  慕涼煙本想說不用，但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子已蹲在地上，專心地掏她那個小書包。

  裏麵裝的都是她在船上穿的衣服，髒兮兮的，還帶著海洋的濕意。

  要送舊衣服嗎？

  她也穿不下啊……

  慕涼煙饒有興味地看著，直到看到那孩子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那堆東西，才臉色一變——

  孩子掏出的是一塊黃色的東西，巴掌大小。這個東西她沒見過，但是掏東西時帶出來的那堆紙屑，她是見過的。

  那來自小二的那個藍色運動包，就是在地下埋了三年的那個。

  “這哪裏來的？”慕涼煙神色一凜，也蹲了下來。

  她從孩子的手上接過東西，放在掌心掂量了一下：觸手溫涼，不重也不大，單看材質的話，應該是蜜蠟。

  “醜八怪那邊拿的！”小女孩急急忙忙地解釋，手腳並用地描述當時的混亂，“他們說姐姐沒有了，醜八怪吐血啦……他們把那個壞人扔到海裏去了，我就躲在醜八怪床底下……後來我偷偷拿了跑出去，誰要是扔我，我就用漂亮石頭砸他！”

  慕涼煙笑了笑。

  她不知道這個東西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其中隱藏著什麽秘密，但這絕對不會是一塊簡單的“漂亮石頭”。

  她也沒太聽懂當時的情況：小二吐血了？那個拐孩子的男人被扔海裏去了？

  聽起來是很亂。

  “那個包裏還有什麽？”思忖了兩秒，慕涼煙詢問。

  “有啊，還有很多壞的紙。”小孩子撿起那堆破碎的紙片，它們經過泥土的掩埋，海水的浸潤，早已支離破碎，“隻有一塊石頭。”

  小女孩說完，又拿起了毛絨玩偶。她看了看自己的玩偶，又看了看慕涼煙手上的石頭，大概是覺得自己送的回禮太寒酸了。

  於是——

  “等我長大了，我給姐姐買好的。”她乖巧地出聲，“現在這塊石頭……希望姐姐也能保護好自己。”在她的眼裏，石頭就是防身的。

  慕涼煙清淺一笑。

  “好，謝謝。”她的手腕一轉，直接把蜜蠟收入口袋，“我收下了。不過，這是我們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就當沒這件事。”

  “為什麽？”小女孩茫然。

  “因為……”慕涼煙沒有繼續說：因為她不想追查和小二有關的一切！她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落得屍骨無存的現場，她認了。

  所謂的深究和調查，不過是會讓她知道，從前的自己多被小二憎恨，恨到要算計她去死……就算他說最後後悔了又怎麽樣？還不是算計過了？

  算了，她不追究了。

  就當是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她想從頭開始，以自己的能力，為自己好好活著。

  而這些，都是眼前這個小孩子不會懂的。

  “因為什麽呀？”小女孩追問。

  慕涼煙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因為你還小。”

  ………

  她把小女孩送出去。

  女孩的母親千恩萬謝，又是說了很多感激的話，才牽著人走了。

  沒了她們，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

  “走吧？”慕涼煙遠遠地招手，神色有些不自然，還是沒敢直視傅司城的眼睛。但潛意識裏，她已默認讓他開車了。

  商場的硬件設施都在運行，路過娃娃機那邊的時候，那台礙眼的機器正播放著無比歡快的音樂。

  可惡！

  這個遊戲明明一點都不歡快！

  慕涼煙瞪了機器一眼，腳步卻是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