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沉睡（下）

  林淺記得，那一日她入定之後，腦海中亂成了一團。

  她強行克製著自己的思維，將注意力都集中在魔功之上。

  隻是腦海中楚沐琰瘦削的身影，強撐著身子吐血的樣子卻不斷的浮現。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林淺的腦海中滿是楚沐琰的樣子，有在大楚時候的他，有他救她時的模樣，他發怒、他高興的模樣，最後卻全部定格在他每一次受傷的樣子。

  愈演愈烈

  最終她隻能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楚沐琰。

  看見自己哭喊著衝向他。

  把那原本說好替自己頂起一片天地的男人抱在懷中。

  了無生息。

  而不遠處，站著另一個自己。

  “林淺是你害死楚沐琰的。”

  “林淺你害死了這世上最關心你的人。”

  她聽見另一個自己這麽說道。

  “不，不，不是的，不是的，楚沐琰，不要，不要死。”

  阿鍾聞聲看了過去。

  林淺雙目緊閉，額頭有一層細細的薄汗，不斷地搖著頭。

  唇色蒼白，原本皎潔無暇的肌膚上頃刻間爬上了黑色的紋路。

  阿鍾苦笑了一下。

  果然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林淺，走火入魔了。

  不同於引魔氣入體的那一次。

  若說上一次林淺在走火入魔的邊緣來回試探，那這一次，她已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頃刻間走火入魔了。

  而此時距離林淺入定修煉其實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罷了，罷了，等她待我們出去，我們再讓她好好補償我們吧。”阿鍾搖了搖頭。

  東皇鍾聽懂了他的意思，發出了一陣低沉的鍾吟。

  阿鍾閉上了眼，雙手摞在了一起，身子飄浮了起來，最終首尾掉了個個，雙掌朝下，手心上的圖騰閃爍著耀眼的金光。

  一時間東皇鍾內，金光四溢。

  但很快，那抹金光伴隨著圖騰一同沒入了林淺頭頂。

  而在林淺的意識空間內，她手握寒霜劍，緩緩地插進了自己心口。

  她能聽見寒霜劍劃破肌膚的聲音，她卻感受不到疼，隻是漠然的抱著楚沐琰。

  陡然間一道金光劈開了鋪天蓋地的烏雲。

  伴隨著金光的是一個人首蛇身的俊美男子，男子的樣貌與阿鍾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阿鍾是八九歲孩童的模樣，而這人則是成年男子的樣貌，且更多了一份歲月的沉澱。

  東皇太一。

  一個名字出現在林淺心底。

  隻見男人搖擺著蛇尾，掃去了所有的陰霾，懷中已經失去了生機的楚沐琰也失去了蹤影。

  林淺呆呆地看著他，下一刻就連她自己也騰身而起，眼前一片黑暗。

  阿鍾緩緩落下，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三四歲的模樣，孩童的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著，定定的看著林淺，看著那蔓延的黑色一點點褪去。

  終於，林淺睜開了眼。

  入目，是又小了幾分的阿鍾。

  見她醒來，阿鍾勾起了嘴角，下一刻身子向後倒去。

  林淺下意識的去撈，隻是這一次穿過了阿鍾的身體。

  東皇鍾發出悲鳴，正上方一道道柔和的光芒將阿鍾緩緩托起。

  林淺能感受到屬於東皇鍾的悲傷和一絲責備。

  “我......”

  林淺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辯駁什麽。

  明明一切她都明白，她都懂，可在看到楚沐琰那副樣子時內心的衝動和悲傷戰勝了理智。

  她一心隻想著趕緊修煉好！趕緊出去！

  將所有的危害拋之腦後，如果今日不是阿鍾拚命救了她，或許再度在這具身體裏醒來的就是心魔了。

  “對不起。”林淺的手放在東皇鍾內壁上，隻是這一次，東皇鍾再也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諾大的空間裏，隻剩下了她和漂浮在半空中被那些光芒包裹住的阿鍾。

  自阿鍾闔上雙目開始，便是如此，再度失去了實體的器靈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好在或許是因為有了聯係，林淺還能將神識探入阿鍾的體內探查。

  每隔一段時間，她便會探查阿鍾體內的氣流，卻沒有任何作用。

  她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阿鍾因為她的任性陷入了不知道何時才能醒來的昏迷。而自從那一次東皇鍾傳來悲傷和責備的情緒後，林淺也在未感受到過東皇鍾的任何情緒。

  望著眼前的睡顏，薄唇抿成一線，杏眸中的懊惱之色清晰可見。

  修煉魔功，她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遭，功力愈發精純之時，心底的疑慮也會愈發強力。

  為了鏟除心魔，她鼓足勇氣，散盡通身修為，數年積累毀於一旦，彼時，她並未有過分毫猶豫。

  因為她知道，身後站著的，是無辜的百姓和修士。

  可如今呢，她被誆到了這東皇秘境，心魔已經可以幻化作師傅的模樣，連她都分不出區別，更別提旁人了。

  現在心魔用著自己的模樣在外，已經釀成了大禍，雖然她知道的並不多，但十方大陸，恐怕要盡數遭劫了。

  除此以外，她亦憂心自己的定力。

  古往今來，正派與邪魔是永遠的對立麵，就譬如白天與黑夜，絕不會同時出現。

  夕陽落下的那一瞬，必有無邊的漆黑夜幕在另一頭等待降臨，同樣，彎月漸漸隱在濃厚的雲層中時，必有初晨的光環灑向大地。

  魔功，終歸是帶了個魔字，終究是源自於魔神，代表著黑暗的吞噬。

  十方大陸上，流傳著無數前輩被邪魔蠱惑，權勢錢財，人性貪欲，終是棄明投暗。

  以她的微末光環，又能抵禦幾何？

  彼時的她，為堅守心中正義，竭盡全力尚且不能奈何心魔，而如今卻隻需踏足黑暗，便能將心魔一擊即潰。

  可笑至極！

  一麵是懷疑的否定，一麵是受挫後激進，兩相交匯。

  修習之人，心智不堅是大忌，更別提當時她甚至心緒不寧，走火入魔便成了情理之中。

  體內氣血翻湧，意識中，她和楚沐琰倒在血泊中的那一課，她竟察覺到了久違的平和。

  隻是，她沒有想到，肆意的後果竟落在了阿鍾身上。

  餘光瞥見白皙手腕上殘留的淡淡黑線，林淺輕輕歎氣，這是走火入魔留下的痕跡。

  自從阿鍾陷入昏迷，她靜坐了整整一夜，望著混沌的東皇鍾內，強迫自己不去想修煉、不去想楚沐琰，隻想著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