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也是打小就在嘯奚山和師父學習醫術，但是我會留在那裏並不是和師兄一樣喜歡那些，而是因為除了嘯奚山我根本無處可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牧嫣自己都覺得有些荒唐，她堂堂一個嘯奚山的掌管者居然一開始的時候對醫術全無興趣，甚至於開始學習醫術都是被迫的，這要是傳出去了，怕是師父的臉都要被她丟光了。

  “我其實很羨慕那些從小有爹娘疼愛的小孩子，他們可以隨意的撒嬌，也可以隨意的表達自己的喜好，對一件事情喜歡或是不喜歡他們都能隨隨便便的說出口，不像我，每次總要深思熟慮，而且還不敢輕易的說出來，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我的意見對他們而言從來都不重要。”想起了自己出生的那個家，牧嫣隻有苦笑。

  看到了這樣的牧嫣後上官雪瓊便明白了過來，她的兒時也並不愉快，她也是個有故事的女孩子。

  “我的爹娘壓根就不把我當成他們的孩子，其實在我之前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但是他們都在出生不久之後被爹娘賣給了富貴人家，他們倒還真是一點不興那重男輕女之說，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隻要能為他們換來錢，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當作貨品一樣賣出去，而我的命運也是同樣，隻不過可能是我打小生的要好看些，所以他們想把我賣個好價格，所以有好幾個買家都沒有談攏，就因為這樣我也算是出生之後跟著他們最久的一個孩子了吧，也不知該不該說我幸運，為了把我賣個好價錢他們倒是從來沒有虧待過我，這也算是我唯一的利用價值了吧，可以說老天是真的很眷顧我了，在我的爹娘又一次找尋買家的時候被我的師父遇上了，師父不想我繼續跟著他們受苦受難，也不願再看到我任人挑選、被隨意買賣，所以就花大價錢從我爹娘的手中把我買了下來，然後把我帶回了嘯奚山。”其實對於這些事情那個時候尚且年幼的牧嫣還並不知曉，是她後來一個勁的纏著老醫聖問，老醫聖迫於無奈才告訴她的，而當她問老醫聖為什麽會告訴她實話，為什麽不幹脆編個謊言騙騙她的時候，老醫聖說的那番話牧嫣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每個人都要接受最真實的自己，而不是讓自己活在謊言中，若是你不曾開口問過我這些，或許它們會永遠成為一個秘密，可既然你問了，那我便要尊重你，如實的告訴你，能或者不能接受這些是由你自己去決定的，我沒有權利幫你做選擇，同樣的，我更沒有剝奪你知道真相的資格。”當時的老醫聖對著牧嫣說了這麽一番話，明明很深刻，但是他說的卻十分平靜。

  也許是因為他見慣了生死，也許是因為他對這人生已經參透了大半，至少那個時候的牧嫣是這樣以為的，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看透這兩個字真的很不容易，這兩個字裏也包含了無盡的心酸。

  和老醫聖經曆的那些事情比起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

  而經曆過那麽多痛苦的人，還能對旁人心懷善念，這又是多麽不容易。

  牧嫣說的話讓上官雪瓊不由想到了自己在天界的時候，原本自己是擁有了疼愛自己的父母，擁有了很多人羨慕不來的幸福，可是忽然之間一切都破滅了，所以她有的時候甚至會想如果自己不曾擁有過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在失去的時候那麽的撕心裂肺。

  就像是對於牧嫣而言，她的記憶裏有自己爹娘的片段已經很少很少了，所以隻要是她想忘就會忘的容易些，因為其實很多事情她壓根就不記得，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恩賜。

  “所以雪瓊，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那種自由和自信，其實我並不是嫉妒，我是羨慕，羨慕你可以活成那個樣子，那是我永遠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雖然師父對她很好，也從來不會過於的管束她，可牧嫣心裏總覺得自己對老醫聖有一種虧欠，也正是因為這樣，即便她並不喜歡醫術卻還是去學了，隻是為了不讓真心對她好的那個人失望。

  對著牧嫣笑了笑，上官雪瓊想告訴她其實自己明白她心裏的想法。

  從第一眼見到牧嫣的時候上官雪瓊就知道，她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也很幹淨和純粹。

  “雖然我並沒有學醫的天賦，可是我還是很認真很努力的跟著師父學習，雖然我知道師父那麽溫柔善良的人就算是在我犯錯的時候都不舍得對我說一句重話，但我還是拚了命的逼自己做的更好，因為我也想成為對於我來說重要的人的驕傲，我也想問一問，我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好，為什麽我的爹娘會不要我……”說到這裏牧嫣明顯哽咽了一下，上官雪瓊也看到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其實人真的很奇怪，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麽卻總是在為了旁人犯的錯而自我懷疑，甚至懲罰自己，牧嫣，你很好，好到你的爹娘配不上你的好，所以上天才讓你遇到了你的師父老醫聖，遇到了亦然，也遇到了我。”溫柔的搭了一下牧嫣的肩，上官雪瓊用這個動作告訴她，她身邊還有她，還有很多人。

  “其實在師父把我帶回去之後不久師兄就來了嘯奚山，也是他對醫術的熱情和喜愛感染了我，讓我對醫術第一次有了喜歡的感覺，我一直在追尋他的身影和腳步，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一樣的優秀，那個時候畢竟是年少懵懂，我還誤以為我對師兄就是喜歡，可是說到底，其實不過是一種仰望和依賴罷了，因為在他身上我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知道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也明白了師父要領著大家學醫的原因，一切源於喜歡，卻也是因為它有意義。”牧嫣不得不承認對於她而言，夏亦然的確是個足夠特別的人，也可以說是真正把她帶上了醫師這條路的人。

  夏亦然的天賦和刻苦鑽研的精神讓牧嫣明白，治病救人是一件偉大的事情，而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醫師，更是需要他們用一生去完成的。

  見她徹底的想通了，上官雪瓊也為她感到高興，因為隻有走出了她對自己的禁錮，她才能擁有真正屬於她的天空。

  輕笑著歎了口氣，牧嫣輕輕拉住了上官雪瓊的手，“雪瓊你知道嗎，整個嘯奚山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數十位醫師，他們都有各自不同的經曆，可他們也大多和我一樣，不是沒有家人就是被家人拋棄了亦或是一路流浪，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他們全部都是師父救下的，師父不僅救了他們，還給了他們一個家，他還竭盡所能的教會了他們一門手藝，這手藝讓他們即便日後離開了嘯奚山也能養活自己，我是真的不知道像師父這千般萬般好的人，為什麽還有人忍心對他下手。”

  連死的那一刻都是溫柔且慈愛的笑著的人，該有多善良啊。

  “池界的那個君主試圖掌控他，可是沒有成功，因為他的善念遠遠勝過了那位君主的邪念，可即便是他遠遠的離開了，他已經離他那麽遠了，他為什麽還不肯放過我的師父，就因為他是陰暮鎮的人嗎，可是我的師父有什麽錯，身為陰暮鎮的人又有什麽錯，錯的是那個君主，錯的是他的貪婪和欲望，錯的是他那顆肮髒的心，這一切憑什麽要我的師父來陪葬！”其實在得知真相之後，這些話在牧嫣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但是她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去宣泄自己的痛苦情緒，所以隻有一直忍耐著，直到現在，在看到上官雪瓊的時候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其實對於孤魂的忽然出現上官雪瓊一直心存疑惑，而她也一直有個猜測，但是看到此刻在自己麵前努力隱忍的牧嫣時，實在是說不出口。

  上官雪瓊始終覺得那位池界的君主絕對不是個普通人，而他做每件事情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為了隱藏自己的陰謀甚至不惜一切的毀了整個陰暮鎮，而且還對所有人痛下殺手，可他卻單獨留下了孤魂，那是因為他知道孤魂和老醫聖的關係非同一般，他清楚老醫聖會離開，但他同樣也不會容忍知道他秘密的人活下去，所以他是故意挑唆和控製孤魂，目的就是要讓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好友，這樣一來他們兩個都會很痛苦，而他就是要讓不願依附他的人知道，背叛和逃離的代價。

  他的心裏可能一直清楚老醫聖知道他的野心和他想做的事，但是他卻並沒有自己動手去殺了他，而是想方設法的讓對於老醫聖而言很重要的朋友對他下手，他心裏很清楚，因為對方是孤魂，所以即便老醫聖有那個能力，他也不會反抗，而孤魂，在接觸了老醫聖和遇到了上官雪瓊、宇文煜之後，他遲早會知道真相，可是逆天一點都不怕他知道真相，相反的，他就是要讓他一步步的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做錯的那些蠢事，然後在愧疚與自責中了此殘生，逆天，就是這麽一個善於利用人心的人。

  對於他而言，活下來的孤魂和老醫聖都是叛徒，所以他容不得他們，可他偏不親自動手，他要讓這兩個好朋友，自相殘殺。

  其實有很多對於那位池界君主的想法，甚至於對他這個人的側寫，已經早就在上官雪瓊的腦中有了輪廓，但是她幾乎可以確定的這些推測卻不能告訴夏亦然和牧嫣，因為她擔心他們會控製不住自己，會恨不得下一秒就去找逆天替老醫聖報仇。

  逆天是個很可怕的敵人，甚至於比神君還可怕，因為神君雖然對於權力的欲望強烈，但在他心裏還是有其他值得在意的東西的，可是逆天不同，除了他自己，他什麽都不在乎，甚至於如果毀了這個天下才能讓他獨占這個天下，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這麽做。

  稍稍平複了自己的情緒，牧嫣對著上官雪瓊露出了一個笑容，“雪瓊，謝謝你聽我說這些，這麽多年來很多事情一直都憋在我的心裏，可我實在不知道該對誰傾訴，我不敢和師父說，因為我怕他誤會，怕他覺得我一直以來是有什麽委屈，我也不敢對師兄說，因為有些事情也的確是難以啟齒，我甚至不敢在其他的弟子麵前露出哪怕一絲的慌張，因為我時刻告訴我自己，你是嘯奚山的掌管者，你代表的是你的師父老醫聖，你不能讓他蒙羞，你更不可以懦弱，可是在知道師父離世的真相之後，所有的一切都一下子湧上了我的心頭，我覺得我快被壓垮了，我覺得我一個人無力去接受這些，我甚至責怪和痛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擔驚受怕了這麽久，今日還真是不吐不快。”一層一層解放出了自己，牧嫣覺得輕鬆了許多，同時，對於和逆天的那場大戰，她也想要盡自己一份力。

  “牧嫣，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在你不知道你的師父和亦然其實早已經達成了屬於他們的那個約定的時候，你覺得自己是唯一被蒙在鼓裏的人，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可你有沒有想過，真正把你的眼睛蒙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很多事情，換個角度看，其實會很不一樣。”上官雪瓊不敢說自己和老醫聖看的一樣透徹，但她至少是一個懂得老醫聖的苦心的人。

  “亦然、你，甚至是嘯奚山其他的那些醫師，每個人都很優秀，隻要懷著一顆善心，想要去治病救人，其實那個掌管者的位置是誰都好，一點都不重要，老醫聖明白這一點，亦然也明白這一點，是你把自己困住了，你也說了老醫聖是傾盡心力的去對每一個人好，無論有沒有回報，甚至於他不在意自己的弟子將來是選擇留下還是離開，隻要他們做的是有意義的事情，對他而言就足夠了，天下之大，嘯奚山確實需要人守護，可需要守護的卻不止嘯奚山。”希望牧嫣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上官雪瓊也告訴了她老醫聖一直以來在默默的為她、為嘯奚山、為整個天下做的事情，“其實他早就想好要讓你留在嘯奚山了，因為他希望你有所依靠，他不想再看到你四處漂泊、無依無靠，而他也一直相信，你可以做的很好。”

  藏了很久的淚終於在此刻落下，牧嫣抱著麵前的上官雪瓊把這麽多年的不易全部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