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220
  可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的事。

  永安王妃從故夢裏重新醒轉過來,再睜眼,便見躋身曼聯擔憂地將她望著。

  她勉強笑了一聲,聲音裏,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傷感:“也算不得什麽,那些事,早都過去了。你不必在意,隻管安心在碧紗櫥裏頭住著就是。”

  擺在季笙麵前的一個巨大的難題頓時迎刃而解。

  然,季笙卻絲毫也沒有輕鬆的感覺。

  恰恰相反的是,她想到即將在雲舒院養胎的寄荷側妃,隻覺一陣頭痛。

  對方胎象不穩,不知會在她的院子裏頭住上多久,搬入碧紗櫥,絕不是她的本意——縱然,於旁人眼中來看,這是連想也不敢想的美事。

  然,實則卻也不過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罷了。

  她的雲舒院,地處偏遠,又沒有幾個人時時地跟著自己,雖院子小了一些,也破敗了一些,可是……

  “這是阿笙的福氣。”

  最終,季笙設麽也沒說,隻是乖巧地朝著永安王妃行了一禮,這才帶著阮娘離開了。

  行至荷塘時,隻見荷塘裏的淤泥四處翻著,還未來得及播下的藕種亂七八糟地被堆在一旁,幾個下人正在收拾殘局。

  入目之處,一片荒涼,襯著將暮的日,虛弱地掛在樹梢上,散著最後的一寸餘溫。

  滿目都是蕭瑟。

  秋日已暮,很快,便要入冬了。

  季笙突然想到些什麽,忙急急朝前走了幾步,在阮娘的驚呼聲中,她俯下身去,顧不得髒汙的泥水,將手伸到冰冷的池塘裏掬起一捧水來。

  冰涼刺骨。

  她舉目四望,周遭的一切,都像是突然被定格似的,靜悄悄地,所有人的動作像是都突然被無限地拉長了,拽慢了,時間也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緩慢。

  荷塘中間,有蜿蜒的九曲回廊,盡頭處,是一座小小的亭,掛了白色紗幔,被秋日的風吹拂著,蕩漾著曼妙的波浪。

  仿佛一場似真似幻的夢境。

  下意識地,季笙往前走了幾步,目光向下,落在小亭幹幹的地板上——幹幹淨淨的,似一塵不染。

  就好像,那灘被寄荷側妃留下的淤泥和她身上落的血,都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

  多像是一場夢。

  她沉醉其中,不欲醒來——就這樣才好,等到她這場光怪陸離的夢醒來時,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雲舒院裏的那個庶女,龜縮在角落中,不被任何人記得。

  注定被人遺忘的人,才算得上是自在。

  可她如今,已惹了許多人的眼了。

  阮娘上來攙她,有些擔憂的模樣:“姑娘,咱們還要回雲舒院收拾東西呢……”

  寒鴉驚起了。

  隱隱約約的那層霧被撥開了,她睜開眼來,眼中迷惘不再。

  “是啊,咱們是該早些回去才好。”

  雲舒院裏頭藏著的東西,她的秘密,都還明晃晃地擺在外頭,若她不去收拾殘局,若叫人窺見一斑,怕是……

  主仆二人相攜著一道走了。

  兩個人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回頭,恰恰將後頭的一幕遺落了。

  有人從小亭的柱子後頭立了出來,望著季笙遠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

  “啪”一聲,是一個被放在邊上的蓮藕搖搖晃晃地滾進了泥潭裏,水花四濺。

  那人被嚇了一跳,這才回過神來,見得周圍下仆勞作,足尖輕輕一點,已張開雙臂朝著某個方向疾速飛了過去。

  恰在這時,有人累了半晌,正要抬頭揉一揉又酸又僵的脖子,瞧見他遠去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瞧,好大一隻飛鳥。”

  他大呼小叫地,許多人不由都跟著抬起頭來,朝那個出聲的下仆指著的方向望去。

  這時,那人已飛得很遠很遠,隻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尚在天邊。

  他穿著鬥篷,被伸展的雙臂撐開,眾人望著,隻覺如一隻蝙蝠般。

  “果真要入冬了……”

  季笙會回到雲舒院。

  門口,站了數個麵色淒然的婢女。

  都是她慣用的……

  一見季笙回來,不由都將求救的目光望向了季笙。

  季笙被許多期盼的目光望著,頓覺一陣頭痛,不由朝著院子裏頭望了過去。

  多了許多人。

  這些麵孔,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都是跟在寄荷側妃身邊慣用的仆下。

  這些人中,又以臥房門口尤甚。

  眾人麵上都喜氣洋洋地,仿佛寄荷側妃有孕,他們也跟著與有榮焉地,每個人都紅光滿麵地,恰與季笙的婢女們形成兩種截然相反的極端。

  “我這雲舒院,倒是難得如此熱鬧。”

  季笙輕笑著,直直朝臥房走去。

  卻不想,剛走到半路,便遇到了攔路虎。

  那是一個圓臉笑眯眯的婆子,雖然在笑,但阻攔季笙的手,卻舉得高高的,堅定地,將季笙牢牢地擋在外頭:“四姑娘,我家側妃娘娘如今胎像不穩,須得靜養,還請閑雜人等不要靠近為好。”

  “閑雜人等?”

  季笙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你是說,在我的自己的院子裏,我是閑雜人等麽?”

  這天底下,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霸道的人。

  然,那老嫗聽著季笙這番話,卻笑了起來。

  眉眼彎彎地,臉上的每一道褶皺裏頭都被爬上了愉悅和氣定神閑:“實則閑雜不閑雜的,四姑娘說了不算,老奴說了也不算,側妃娘娘是聽荷齋之主,自也管不到四姑娘的雲舒院來。可是,”

  她掃一眼季笙,輕蔑地,仿佛帶著無盡的嘲諷:“這雲舒院,這整個王府,都是王爺的,王爺說誰是閑雜人等,誰便是了。”

  這還用得著說嗎?

  於季笙而言,永安王從來不是一個好父親——自季笙有記憶來,父親這個角色,便十分地模糊,她所有的成長軌跡裏,似乎都從未有過永安王妃的身影。

  那是個從來沒有將女兒放在心上的人,他的眼裏心上,都隻有自己的風流快活……

  如今要與這老嫗理論,季笙覺得,自己甚至連想都不用想,便知究竟誰更占上風。

  她也懶得多費唇舌,隻笑了一聲,四下一掃,見躺椅仍在,這才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