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74
  寄荷側妃搖搖晃晃地走在漆黑的淤泥裏頭,歪歪倒倒地,不單永安王,便連季笙看著,也覺一顆心像是隨著這婦人的動作一道被捏的緊緊的。

  寄荷側妃卻渾然未覺。

  她將兩個人的擔心都看在眼裏,不由笑著搖了搖頭:“這種淤塘,我幼年時便走過了。無妨,無妨。”

  然,她的笑容還未來得及到達眼角,腳卻一個不慎踩在魚一個滾圓的蓮藕上,腳一滑,頓時跌進泥潭。

  腐爛的荷葉,衰敗的藕,合著黑色的陳年舊泥,頓時,一陣腥臭的味道直往大腦裏鑽,寄荷側妃聞著這股濃烈的味道,頓時不住幹嘔起來。

  !

  永安王被她這樣的嚇得目呲欲裂,眼見著她要掉下去,身體已先於大腦一步作出行動,他腳向前,縱身一躍,已急急地跳到荷塘裏。

  冰冷的泥頓時席卷了他的衣擺和靴子,黏糊糊地站在身上,十分沉重。

  他卻顧不得,隻緊張地望著寄荷側妃:“你,你快站起來,別動,我來救你。”

  因為心急,他甚至連“本王”這樣的自稱都忘了。

  他這一跳,其他人頓時也被嚇了一跳,忙急急地一道跳入荷塘裏——主子蒙難,這些做隨扈的,若是還在一旁袖手旁觀,這隨扈的日子,怕是也做到頭了。

  季笙反應不及,隻愣愣看著永安王三步並兩步地急急奔道寄荷側妃麵前,伸出大掌將寄荷側妃牢牢地攬在裏——她身上,那麽多的淤泥,散發著濃烈的腐臭味,然養尊處優的王爺卻像是絲毫不在意似的,隻用自己肥胖的身子將嬌小的人緊緊地摟著。

  一邊往岸邊走,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卿卿,你莫怕,莫怕,王爺在這裏,我在這裏,你莫怕……”

  寄荷側妃麵色蒼白地倚在他懷裏,隻覺得那股濃烈的腥臭仍將自己緊緊地包裹著,怎麽也散不去似的。

  她白著臉,手卻緊緊地按在小腹上:“王爺,我,我好疼啊……”

  “疼?”

  永安王頓時被嚇了一跳:“阿荷,你哪裏疼?哪裏疼?”

  然,他的話還未得到回應,懷裏的婦人已兩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有人驚叫了一聲:“血,好多血!娘娘流血了……”

  季笙心中一跳,不由往寄荷側妃身上看去。

  為了下水方便,寄荷側妃特換了褲裝,如今因她那驚險一跌,褲子被打濕了,緊緊地貼在身上。

  那是一條素色褲,如今上頭沾滿了黑漆漆的汙水,但唯獨大腿處,因要高一些,尚未被打濕——血跡,正是從那個地方一點點地蔓延開來的。

  從褲腿上,混著泥水,正順著腿一路向下流淌著,先時不過幾滴,但漸漸地,卻氤氳成小小的一灘。

  漆黑的水,混著絲絲血跡,仿佛正在昭告著某種不祥。

  季笙的心咚咚地狂跳起來。

  她抬起頭來,擔憂地望向已愣在當場的永安王:“父親,父親……”

  永安王這才回過神來,不由低頭往下一看,瞧見懷裏的人已麵如金紙,暗叫一聲不好,忙急急地吩咐:“快,快去,拿了我的帖子,請嘴宮中最擅婦科的聖手來!”

  見多了內宅爭鬥,他如何不知那是什麽?

  一個隨從急急地領命去了。

  他忙吩咐道:“快,去抬軟轎來。快去。”

  話音未落,卻又想起自己當初為了永安王妃與寄荷側妃減少正麵碰上的機會,便特將寄荷側妃的院子撥得遠了一些,當初,他還在心中想著——

  那個老婦,橘皮老臉,實在叫他看一眼都嫌多,倒不如寄荷側妃鮮嫩,他每每見著,都覺得自己的年歲減輕了一大截似的。

  每次從正院經過,再拐了彎,換到聽荷齋,都有一種新鮮的,仿佛連自己的年紀都跟著減少了許多的輕鬆感。

  當初有多輕鬆,如今,便有多著急——

  若叫他去正院,叫他受那惡婦的奚落,他定是不肯的,可如今事態緊急,他若不當機立斷,怕是……

  必須要找一個最近的院子安頓寄荷才是。

  可這荷塘,實在是太遠了,如今距離這處最近的院子,怕是隻有——

  他的目光,落在一直立在一旁的季笙身上。

  怕是,隻有這雲舒院……

  他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準備擺出幾分父親的威嚴來:“阿笙……”

  話音未落,已聽得季笙急急道:“父親,女兒的雲舒院就在前頭,如今事態緊急,還請父親快些將側妃送到雲舒院去,雖簡陋些,但到底能將側妃好生安頓下來。”

  一番話,說得甚有條理,渾不似記憶中那個怯懦且蠢笨的庶女。

  永安王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季笙一眼。

  他嘴唇掀動著,想要轉頭與季笙說些什麽,恰在這時,懷裏的人小小地發出一聲低呼,他顧不得其他,忙一把將寄荷側妃打橫抱起,四下看了一眼,立時,便有兩個人站出來替他引路。

  季笙走在最後,看著這場鬧劇,隻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究竟是怎樣惡劣的父女關係,才會叫一個做父親的,連女兒院子的方向都記不住?

  她看著那個肥胖的身子,吃力地抱著懷裏的人——縱然那麽累,他卻不肯假手於人,隻緊緊地將寄荷側妃抱著。

  大冷的天,他額頭上已顯出一顆又一顆滾圓的汗珠來,可他卻絲毫也不在意,隻吃力地扭動著自己的身子,腳下不停地往前去著。

  對一個婦人,他尚且如此,然對待自己這個身上流淌著他血脈的人,他卻連一個多餘的眼風都吝於施舍……

  多荒唐可笑。

  季笙想笑,可她努力了半天,卻怎麽也笑不出來,眼角處,那麽幹澀,她將眼瞪得大大的,通紅的,似乎隻是輕輕地眨一下,都要痛上好半天似的。

  她低下頭來,不再看前頭,隻將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盯著,直恨不得這段路能夠短一些,再短一些。

  最好一抬頭,那個名存實亡的父親不見了,不知究竟有什麽謀算的寄荷側妃也不見了,隻她一個人,存於這天地,瑩瑩孑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