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92
  他笑眯眯地:“施主既是帶著心願前來,出外走一走,或許能有什麽奇遇也未可知呢。”

  說完話,那小沙彌便退了,倒留了季笙與香茗阮娘幾人在一起麵麵相覷。

  不過,她坐了大半日馬車,也早就累了,如今換了新環境,四周也沒了眼線,實在一樁值得高興的事。

  因是寺廟,廂房便是禪房,暫時休息的床榻上放了嶄新的素袍,熱水也是一早便備好的,季笙沐浴後便從善如流地換了衣裳。

  齋菜清爽,色彩搭配十分得宜,單是隻看著,便足夠叫人食指大動。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季笙披散著濕淋淋的頭發睡不著,又閑著無事,左思右想地,便來了提燈夜遊的興致——

  如今出門,無人能約束她,她自然能隨意走動,正好將周遭環境摸清楚。

  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陳雲樵說過,會在寒山寺等她。

  她不知陳雲樵究竟來了沒有,便存了碰運氣的心思,一個人提溜著燈籠出了門。

  白日的大殿不過驚鴻一瞥,悲憫世人的菩薩在裏頭端坐,叫人無端便生出某種敬畏來。

  季笙自重生以來,便十分信奉鬼神,如今來到佛祖座下,又豈有不拜之禮?

  夜晚十分靜謐。

  寺廟早就散了晚課,僧侶們業已休息,一時除了蟬唱蟲鳴外,竟再無聲響了。

  季笙提著燈籠,裙子隨她走動時摩挲著發出沙沙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心情好極了,嘴角略微向上勾著,便顯出一個愉悅到了極致的模樣。

  再穿過兩個院子,便會抵達正院,且叫她去佛祖座前好生拜一拜,也探一下自己是否能夠參悟些什麽。

  想到這裏,她腳步不由更加輕快了些。

  右側,忽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響動,季笙凝神細聽,竟是一段十分古樸的琴聲,輕撚慢攏,便成就一曲行雲流水的調。

  這大半夜,會是什麽人有如此閑情雅致?

  僧侶們多有嚴格的作息,定不會是他們——電光火石間,一個人影已在腦海中悄然浮現。

  陳雲樵舉手投足間皆帶著某種貴不可言的氣質,他縱不肯透露身份,季笙也能猜得到一二。

  那是個出身高門大戶的慘綠少年,於琴技一門,定也有造詣。

  莫不是陳雲樵來了,在用琴聲誘她過去不成?

  季笙心中一動,凝神片刻,仔細辨認著琴聲傳來的方向,隨後便毫不猶豫地朝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

  甚至還帶著小小的雀躍。

  初秋,晚風微涼,路邊的草叢上綴了晶瑩剔透的露珠,季笙一路行去,鞋襪打濕了也顧不得,隻直直朝著某個方向急急而去。

  繞過一個狹長的院子,從月亮門出來,麵前頓時豁然開朗。

  正是十五,大地灑滿了銀輝,將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

  不遠處的小亭掛滿了紗幔,正隨風輕輕飄揚著,裏頭的案幾前,有人背對著季笙坐著。

  他前頭,橫亙著一床焦尾琴,那人手指行雲流水地在宮商角羽上拂過,一曲秋風辭便在季笙耳邊響起。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季笙立在月亮門下,不知不覺中,她已屏住呼吸,覺得這如水般的夜裏也隨他的琴音更多了幾分蕭瑟。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季笙恍惚著朝他走去,及至那人已背對著她站起,她才回過神來,嗔道:“是你來得早了,還是我來得巧?”

  那人卻始終背對著她一言不發。

  季笙也不在意——她與陳雲樵相處時,這樣的場景已出現過無數次,自然不會被她掛在心上。

  她三步並兩步地靠近了他:“陳雲樵,你既來得這樣早——”

  話音在見到那人的容貌時戛然而止。

  他穿一聲白衫,容貌出塵絕逸,麵色卻如千年寒潭,見到季笙走近也不說話,隻用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定定將季笙看著。

  許久,他才低下頭來,看著麵色已悄然雪白的季笙,緩緩開口:“阿笙,多日不見了。”

  聲音清朗,如擊玉石,卻不似他的模樣那般叫人覺得不敢靠近——反而多了某種不知名的親近。

  季笙一聽得這個聲音,卻頓覺自己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被突然抽走了似的,她呆立在那處,愣愣地,直直地將他望著,隻覺得喉嚨一陣賽一陣的發緊。

  腦海裏,一個聲音似悲似喜,嚎啕著,又大笑著,將她的每一寸神經都牽扯得生痛,心髒砰砰地跳著,仿佛要從嗓子眼滾出來似的,牽扯的五髒六腑都劇烈地疼痛著。

  有一個聲音不住地在呐喊著: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帶著無盡的歡喜不住地同季笙說話:是他,是他呀!他回來了!

  季笙擰起了眉。

  他是誰?

  此前,她的記憶中從未出現過這個人,但在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無數個支離破碎的片段全數湧了出來,一幕接一幕地不住衝撞著她的大腦,歡喜的,痛苦的,不盡相同,但唯一相似的,卻是每一幕都帶著叫她難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她重重將心口按著,慘叫一聲,已悄悄軟倒下去。

  失去記憶前的最後一刻,是這人伸手將單薄的她眼疾手快地接住,驟然放大的容貌未見瑕疵,反而更顯俊美,她失神地望著這張臉,心中卻在不住地哀嚎著:逃,快逃,遠遠地逃走,再也不要回來。

  意識,在這一刻歸於混沌。

  她昏昏沉沉地,做了無數個夢。

  每一個夢都是光怪陸離的,帶著數不盡的光圈和斑斕的色彩,她迷茫地走在看不見盡頭的路上,間或,會有麵容模糊的人影閃過。

  每一幕,都刻骨銘心。

  是他拉著她的手帶她偷偷地溜出去,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態將瘦小且醜陋的她圈在身邊,叫她輕易便信任了他,從此眼底心上,都隻裝著一個人,

  也是他的青鋒劍對準了她的眉間,惡狠狠地叫她滾,叫她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還有那嘲笑的聲音:賤丫頭,你怎生地這般蠢?我說什麽你便信什麽,委實無趣的緊。

  季笙從夢裏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