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56
  她說話時,表情十分嗔怪,季笙一時有些分不清嫡母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由有些遲疑。

  永安王妃拉著季笙的手:“誠如你所說的,你既喚了我做母親,便是我的女兒,母女之間,又何來勞煩之說?”

  帷帳後一隻枯瘦的老手伸了出來,身子略微矮了一下,便站到永安王妃身側,瞧她果真有了幾分精神,不由十分感激地望了季笙一眼:“四姑娘若是無事,不妨多來正院走動,娘娘瞧著您也高興。”

  季笙便笑的有些靦腆:“我隻恐擾了母親清淨。”

  話音未落,突覺心口猛地一疼,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若非玉嬤嬤眼明手快地將她扶住,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先時的健壯活潑頓時消失,整個人便顯出一種搖搖欲墜的脆弱來。

  忙匆匆與永安王妃告辭:“母親,阿笙有些難受,萬望母親好生保重身體,待明日阿笙再來陪您。”

  見她如此,永安王妃也不好多留,隻點頭應允,但見著季笙歪歪倒倒往外走的背影,卻又有些遲疑。

  難道當初果真是自己做的太過,才會導致今天這個局麵嗎……

  但她高高在上慣了,哪裏肯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隻在季笙離去之後才歎了一聲:“那些藥,當停的便停了罷。”

  玉嬤嬤不由好奇地打量了主母一眼。

  主母病歪歪地靠在枕頭上,麵色蠟黃,氣若遊絲地,隻將門口定定望著,仿佛那處還會再出現什麽人似的。

  但那也不過是玉嬤嬤一人的錯覺罷了。

  很快,她回過神來,恭聲讚道:“娘娘仁善。”

  仁善麽?

  永安王妃斂目。

  或許,或許,她是該仁善一些才是。

  “聽聞城外寒山寺……”

  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玉嬤嬤聽不真切,不由湊近去看主母,但見永安王妃已合上眼,重新沉沉睡去。

  許是寧神香起了作用之故罷——

  秋已至,荷塘枯敗,唯獨幾枝焦黃的蓮蓬仍立在塘中瑟瑟發抖。

  季笙在此駐足片刻,望見滿眼衰敗,突地生出幾分寂寥的惆悵來。

  陳雲樵已許久沒有消息,他贈與她的藥膏卻即將耗盡,到用完那日,她又該如何掩蓋真容?

  難道果真要為了一盒藥膏,去向聽荷院的低頭,做一個首鼠兩端的小人不成?

  不,縱然被人發覺,她也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人活一世,首要立身正,方能立足天地,若上一刻還在叫著永安王妃母親,下一刻卻又轉頭去了聽荷齋,莫說旁人,便是她自己,也是要唾棄自己的。

  她立在荷塘許久。

  少女身子不過剛剛好了些許,尚且單薄著,衣裳也隻穿了舊時的,遠遠望著,便生出某種遺世獨立的孤寂來。

  身後一左一右地立了兩個侍女。

  兩人容貌與性情完全迥異,但在這一刻,二人眼中盛滿的都是對季笙的擔憂——

  現下季笙一個人孤零零地立在那處不知在想些什麽,實在叫人擔心。

  這位四姑娘,似乎從一開始,就是不幸的。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一個想要上前勸一勸,步子邁了半寸卻又有些猶豫地停住,彼此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遠處,一個通身氣派的少女身姿曼妙,如仙子般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阮娘一見她,頓時心頭警鈴大作,再顧不得其他,忙上前去扯季笙的袖子,季笙回過神來,見到來人,本想端出一張笑臉,但她現下沒有心思,又一向對這位庶姐無甚好感,隻微微地點了頭:

  “倒是許久未見三姐姐了。”

  季蘭仍如往日般,頭高高地昂起從鼻孔裏看人:“好巧,我老遠便見你在此不肯走,莫不是在等什麽不該等的人不成?”

  “若阿笙說是在等三姐姐你,三姐姐又當如何呢?”季笙笑的有些冷。

  “你!”季蘭正要反唇相譏,卻見季笙目光冰冷,頓時憶起這位庶妹並不是善與的,原要衝口而出的話頓時被吞了回去,隻酸溜溜地道:“四妹妹近來攀了娘娘這高枝,通身氣派也與娘娘甚是相似了。”

  她上下打量著季笙,見季笙不過穿一身舊衣,到底按捺不住,不由譏諷道:“縱然你學的再像,卻也不過是一個小小庶女,又能翻了天不成?”

  突然閉了口。

  再風光,還不是要被父親嫁一個窮舉子,就她這樣的小身邊,說不得哪日便死在外頭,再無翻身之機了。

  更何況,縱這賤蹄子學了永安王妃的氣派又如何?如今正主尚且纏綿病榻,又被卸了權柄,好好一個正經的王妃娘娘,過得還不如一個小妾,季笙這小小庶女,縱能攀上高枝,到最後不照樣也會被打落雲頭,滾到泥裏?

  這樣一想,季蘭頓覺出了一口怨氣,又想起那位纏綿病榻的嫡母,更是高興,整個人都有些喜氣洋洋地。

  她今日穿了一身品紅色的衣裳,又特地搽了胭脂,用了上好的口脂,頭上戴一支金光燦燦的步搖,隨她的動作輕輕地晃,搖曳生姿,叫人一望,便忍不住在心中暗讚這少女的美貌。

  但她心中有算計,又不甚深,隻盛在眼睛裏,便生生地將那十成十的美貌破壞了三分,少女卻不知曉,隻是高高興興地想著:

  往日王妃那般精明,從不會被任何事打倒,如今不過被季笙生母的事一嚇,便怕成這樣——看來,當年嫡母做的虧心事果真不少。

  寄荷側妃管家,整個王府漏的跟篩子似的,季蘭不過略耗費了些周折,便將永安王妃病倒一事的來龍去脈摸得清清楚楚。

  她恨了嫡母多年,如今眼見著嫡母終於吃癟,頓覺整個人生都豁然開朗起來。

  這人呐,做不得虧心事,一旦做了,便會被埋在心裏,縱是過了十年,二十年,隻要被人掀起一角,便會如狂風驟雨般襲來,將對方打擊得再無立身之地才是。

  看來,她應該好生將那些事反複地說道,叫永安王妃永遠不敢忘,永遠也好不起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