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71
  卻見她不知何時手上撐了一把油紙傘,滿穿加紗的材質,傘麵刷了桐油,既能防雨,更能防曬,上頭繪著水墨荷花,十分雅致。

  傘下是一張秀美的麵龐。

  那姑娘好像有心事,正舉著傘發愣。

  察覺到他打探的目光,本能便端出個笑臉來,嘴角微微地向上勾,一雙圓圓眼微微地眯起,煩惱盡除,隻剩滿臉的快樂。

  小哥望著這張臉,也覺得暑氣似乎突然消散了似的,便轉回來看前頭,耳朵卻悄悄地紅了。

  縱然兩個人未再交談,卻都不覺得枯燥。

  一個,是覺得能夠拉乘自己心悅的姑娘,便覺十分快活,而另一個,做了數載奴仆,今次是第一次出門,也覺得十分自由。

  氣氛逐漸融洽。

  再漫長的路,也終有盡頭。

  入了城門,小哥不欲就此失了希望,便問阮娘住在何處,他好送到門口。

  阮娘久居王府,少與人來往,隻當這小哥熱情的過了頭,倒也沒有多想,剛想拒絕,卻見他麵上隱約的小心翼翼,到底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你……你送我去朱雀街罷。”

  見他果真歡快地應了,又覺得有些不妥,便道:“家中人多,來往事雜,你隻送我到街口便好。”

  朱雀街,是長安城權貴紮堆的一條巷子,往來都是貴胄和各家仆婢,若叫這小哥闖了進去,實在不妥。

  永安王府在朱雀街的最末尾……

  那小哥聽得這話,卻有些猶豫起來。

  朱雀街啊……

  他長這麽大,從未有過一次踏足過那條街,莫說是過去,便連想一想,都是不敢的。

  可如今,她要去朱雀街。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或許她是某家大戶的奴婢,聽聞那些貴人府中的奴婢們個個都是眼高於頂的,但她卻這般溫和又平易近人,實在難得。

  可是,他還聽聞,貴人們府中的奴婢都是簽了死契的,漂亮的多與主家做了妾室通房,不漂亮的也不會輕易放出來,隻嫁在府裏的小廝身邊接著做仆人……

  她這般貌美,她……

  這樣一想,又覺得心中那股熱情悄悄地減退了一些。

  又不肯叫阮娘看出他的失望,便隻語焉不詳地“唔”了一聲,驢車向前,朝著朱雀街而去。

  心口處的炊餅像是仍在發著熱,滾燙滾燙的,幾乎要將他的眼淚都熏出來。

  漸漸地,路人越來越少,天也暗下來,無數的車輛都在朝著同一個地方匯合著——往來皆是華貴無雙的馬車,鏤金嵌玉,頂有華蓋,馬車旁邊也跟著無數仆人,個個穿金戴銀,比之尋常百姓不知富貴多少。

  經過驢車旁邊,都忍不住投來目光。

  或是鄙夷,或是嫌棄,無一帶著好感。

  小哥尋常來往不過鄉村野夫,哪裏見過這樣多的貴人們?

  他尷尬地駕著驢車擠在眾多華蓋馬車中間,直如殃雞立在了鶴群,十分打眼不說,周遭還全是嫌棄的目光。

  生平第一次,他心中產生了某種自慚形穢的別扭來,但那念頭不過剛一浮現,卻又想到身後坐著的姑娘,心中頓時一跳。

  他一個男子,尚且覺得難堪,那她這個在大戶人家見慣了榮華富貴的女郎呢?

  他不由轉頭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天色晚了,她的傘不知何時收了起來,擱在一邊,縱然被諸多各異的目光掃過,也十分淡然,察覺到他關懷的目光,甚至泰然自若地朝他笑了笑。

  好像並未察覺到異樣似的……

  小哥被她的笑容鼓舞,頓時勇氣倍增,也不再關注旁人目光,隻驅著驢車一路向前,及至到了朱雀街口的牌坊下才停下來。

  阮娘輕鬆一躍,便跳下來,手裏握著早準備好的銅板,見他似緊張的要掉頭便走,忙急急地喊他一聲:“小哥,你的銅板。”

  他卻似渾然未覺,阮娘不由大急,忙急急地衝過去將銅板塞到他的大掌中,兩隻手一觸即分,一個柔軟,一個堅毅,卻都帶著薄汗。

  銅板一入手,小哥便覺出比他想象的多了許多,頓時一愣。

  還不待他開口,阮娘已率先說道:“此番路遠,小哥的車也險些被顛壞了,那幾個錢還不夠修車的……小哥隻管收好了,日後,日後……”

  她頓了頓,看那小哥著急忙慌地數銅板,不知怎的,卻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忙別開了眼:“小哥把車修修好,布置得舒適一些,下次,下次我還做小哥的車便是……”

  一說完,便覺得麵頰緋紅,忙急急地跑開了。

  那小哥原要將錢還給阮娘——錢比事先談好的多了不說,他原是,原是想免費拉她這一程的……

  可當他聽得阮娘後頭的那句話,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忙將銅板收拾好了,抬頭見阮娘已經跑遠,不由大喊一聲:“喂——”

  阮娘轉過頭來。

  天邊落日尚存餘暉,小哥樸實憨厚的臉上帶著汗水和笑容,還有一口大白牙——

  “我等你。”

  她笑了笑,收斂心事,放慢腳步,緩緩朝朱雀街的最末尾處走去。

  心情卻有了些往日沒有的雀躍。

  今日雖是休息,但不過是披著休息的皮去辦一樁十分要緊的差事,唯獨到了現在,她方才覺得有些輕鬆。

  那小哥見她走的快,也不知她究竟有沒有將他最後那幾個字聽進去,但來日方長,他也實在不必急於一時,便隻調整好了車頭緩緩朝城西駛去。

  他是附近農戶,因要做營生,便在城西賃了一間小院,陳設雖簡單了些,但勝在幹淨便宜。

  回了屋,缺了門牙的小妹妹便急急地衝上來,見得兄長歸來,忙去抱兄長的大腿。

  他見到親人,頓覺周身疲憊消散,不由彎腰去抱。

  身子剛往前傾,被手帕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頓時滾了出來,小哥麵色一變,忙要去撿,妹妹動作卻快,三兩下便將裏頭的炊餅翻了出來,見被兄長的心口捂的熱熱的,頓時大喜,張口便咬。

  小哥麵色驟變,伸手便將妹妹到了嘴邊的強行東西奪走,“不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