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38
  路邊草叢偶爾一隻鳥雀驚起,她不由覺得更怕。

  往日未重生時,她習慣了一人在黑夜裏穿行,可那不過是在雲舒院內,她待了數十載,對裏頭的一草一木都了然於胸,可如今入得這具病歪歪的軀殼裏後,反而叫她對黑暗平地生出某種敬畏來。

  也不知走了多久,季笙才停下來。

  她行至一片荷塘附近。

  月光下,層層荷隨風輕蕩著,隨夜風送了一陣又一陣的清甜荷香,水麵上卻不知何時凝起一層十分淺淡的薄霧,遠遠瞧著,頗有些煙波浩渺的意境,單隻是一看,便令人生出無數的心馳神往來。

  再過些日子,蓮蓬也該熟了……

  季笙默默想著,卻有些舍不得走,隻站在原處將前頭望著。

  不遠處的荷塘中間,立著一座小亭,就在昨日,她便被季蘭拉著去過這座小亭,二人爆發了不小的爭吵,她也第一次對那位名義上的庶姐甩了臉子,又不歡而散。

  季笙想起昨日那番荒唐的爭吵,頗覺得有些可笑,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笑過之後,卻又覺得一陣沒由來的辛酸。

  在這世上,她一人獨守著一個永遠也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孤獨地行走著,或許永遠也無法從這座吃人的王府走出去,前路坎坷迷惘,她不知究竟該如何做,才能將路盡量地走得順當一些。

  她下意識地,朝著荷塘邁了一步。

  為了親水,又或者為了安全,荷塘設了斜斜的岸坡,她縱然這樣一腳踏上,也並未踩到淤泥,腳下除了被沁涼的水包裹著,還有細細的小圓石子,俱是被打磨過的,一腳踏上去,倒也算不得硌腳。

  鬼使神差地,季笙又朝前走了一步。

  她一步步地朝前走著,眼神直勾勾將一隻半藏在水裏的蓮蓬盯著,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將蓮蓬捉到手裏。

  這時節的蓮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定是粉潤潤的,一口下去便齒頰留香,既清甜又醒神,最好將裏頭的蓮心剝了,細心地料理了,這時節正是泡蓮心的時候,可惜她身子弱,受不得寒涼,隻能吃些蓮子來聊解口腹之欲……

  季笙這般想著,便更向前走了一步。

  今日永安王妃為了在一眾庶女中將她凸顯出來,特意送的是素淨的衣裳,她站在水裏不住向前走著,不知何時,水已沒過腰跡,她頭發長,又散在身後,手卻直直朝前伸著,想要去捉蓮蓬——

  但這樣的景象落在旁人眼裏,卻如水鬼勾命一般。

  黑暗中,一個男人瞪大了眼,瞧著季笙一步步地朝著荷塘走去,水一寸寸地深了,她卻仿若未覺,隻仍不住朝前走,再行幾步,這荷塘的水怕是要淹到她頭上去。

  這小姑娘,就隻受了那麽一點點的刺激,便要去尋死麽?

  他心念急轉,身體卻已先大腦行動一步,足下微一用力,又在水麵上輕輕一點,便朝著季笙疾速掠去,手已伸,便攬住女子的細腰上,季笙還未反應過來,隻覺得腰上一緊,頓時天旋地轉。

  她瞪大了眼,將他愣愣地看著,也將他麵上的不悅瞧得一清二楚。

  “我一不看著你,你便不叫我省心。”

  他沉著一張臉,恨恨將季笙瞪著,“不過是在宴席上吃了幾句排頭,說來這於你卻是出頭的事,你怎的如此不經事,這般小性?”

  季笙一愣。

  她曉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定是叫她誤會了,但她今夜心情實在算不得好,也沒了與他周旋的想法,隻撇了撇嘴:“我的生死,又與閣下何幹呢?”

  她的生死,當與任何人都沒有幹係。她是浮萍,是草芥,無人關懷,也無人記掛,縱然死去,也該是悄悄的,靜靜的,尋一個無人之地,才好不叫任何人發現她的離開……

  “與我何幹?”他冷哼了一聲,“你的藥是我給的,你的命也是我救的,你說與我何幹?”

  他將季笙瞪著,一張臉沉的幾乎能滴水:“我千挑萬選地才選中了你,你的命自是我的,你年歲才這麽一點,日後要經的事和風浪不知凡幾,若每回遇上都這樣想不開,豈不是要立時便將自己吊死了?”

  又想起些什麽來,便十分嫌棄地掃了一眼季笙,十分譏諷地道:“倒是我忘了,你現在不正是在找死麽?”

  他態度不好,她更加覺得沒趣,可前頭的賬她卻沒忘,也很應該與他清算一番才是,便十分不耐煩地道:“閣下既如此說,那阿笙也想問你一件事。”

  她抬起頭來,目光撞進他如星辰般璀璨的星眸裏:“陳雲樵,”她直呼他的名,“你說要救我,可為什麽又要害我?”

  陳雲樵一愣。

  “我何時害你了?”

  季笙心裏卻如明鏡一般:“別裝了陳雲樵,那解毒丸,你如何解釋?”

  她昨日吃了他贈她的解毒丸,身上的疼痛沒有減輕不說,反叫她昏迷了一夜。

  這人算的可真精,她不答應他的條件,他便下毒來害她……

  此時的季笙全然忘了從始至終實則自己什麽也沒有付出,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陳雲樵在幫助她。

  她麵對他時,心中多有不安,為免他看出她的惶惶,便一直勉力維持著一張猙獰的畫皮,“陳雲樵,你如今來救我,也不過是為了算計我罷了。可我身無長物,也無法報答你,你又何必如此煞費苦心來救我?”

  她譏諷一笑,“莫不是你做的一切都是想要叫我感動麽?陳雲樵,我雖不知你是何人,可我卻曉得你身上的衣裳飾物都絕非凡品,似你這樣的人,要什麽沒有?又何必來戲耍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姑娘呢?”

  正是因為她一無所有,所以她才更加懼怕他對她好,她怕自己無法報答,也怕他這束可能會照亮她生命的光叫她難以割舍——我早習慣了黑暗,如果我此前從未見過光明。

  陳雲樵見她這般不領情,頓時氣怒攻心,他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膽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