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第一女官二

  第四節你死我活的本質

  聽了芍藥的話，蘩卿歎一聲。走到窗戶邊向下望，果然大門外又添了兩三個婆子。連丁香都不進來，舅舅不必提，母親是絕對會最大限度的避免她和哥哥見麵的了！一個家裏，哪能避開？還是自己回避些吧，免得惹她不痛快。想問問頁茜身體狀況的，想了想還是頓了口。唉聲歎氣，甩轉簾子，一屁股坐到椅子裏，也不著急就問謝五的事兒了，隻呆怔怔的長坐不語。

  昨晚的一幕又躍入了腦海——

  聽了頁問虛說蘩卿不能生養的話後，存知反倒開心了起來。跪爬過來，牽了她的手，道：“舅舅，原來是因為這個，這算什麽呢！這好辦啊！”

  “怎麽辦？”頁問虛道，又問蘩卿：“他娶了你，你要看著她納妾，跟別的女人生兒育女，你願意嗎？”

  蘩卿啞口。存知搶道：“我不……”頁問虛厲聲打斷他，存知堅持道：“舅舅，您以為，若那個未知的對手有心，我能如您所願得免嗎？不可能的！反而放鬆摘清，才更得便為他們利用！一次被打了措手不及，正證明了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一番急切的搶白，換來的就是頁問虛的一老拳。

  拳頭擊打在存知肩頭，頁問虛撕挒開他的手，聲音嘶啞的對蘩卿道：“世間事，有因有果，你願意不願意都要還的。老頁家與樊家新仇舊恨，這回必定要算清講明。我陪你一塊算這果報，這是應當應分的！”手指著沈存知，“但這小子不行！人家的孩子，老沈家的嫡子嫡孫，不能跟這事兒攪和在一起。而且，我告訴你，憑我對李家人的了解，你外婆這條命，也許能從太後手下保得你這條命，但你這輩子離開皇宮是不容易了！他們母子會放你在眼皮子底下。聽懂了嗎？”

  自然是懂的不能再懂了。蘩卿哀切切道：“舅舅，關於癲蠱，您的言下之意是什麽呢？是不是與景王和張毅的死有關？樊華和樊姝彤她倆是不是親母女？王阿於呢？她們究竟做了什麽？您是擔心，我也會做她們一樣的事兒嗎？怎麽可能？遑論我絕不會亂搞男女關係，我怎麽會給樊家利用呢！”

  “怎麽這麽糊塗！張毅和景王都是人中之龍，他們尚且逃不脫被算計的命運。你算什麽！”

  “啊——”

  “樊家滅了，瓦剌和韃靼會消失嗎？不會！而你身上究竟藏著什麽秘密，我不知道！我不敢賭，你，”指著沈存知，問她：“你敢嗎？”

  蘩卿被問住，呆呆不語。頁問虛道：“孩子，我告訴你！我頁老三這一輩子，不靠著梗勁兒，我活著不如死了痛快！我什麽沒經曆過？這王八蛋年輕呢，他說不怕，那都是扯淡！他現在情迷業障，熾熱難消，哪裏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

  景王當年被病痛折磨，其狀甚慘，我不忍說。張毅也是。我雖不在京城，卻知道他從萬曆四年後便被疾病所苦，陽物不撲，因為要靠密藥抑止疼痛之故。人言其好色，其實，誰知道他四處求醫問藥的苦衷呢！聽說，死的時候，身上的皮膚都幹裂了！他是痛死的！神衰力竭！這都是為什麽，我不敢猜測，你敢嗎？

  若能搞清楚，救的了，他們都是有通天手段的人，怎麽可能如此下場？

  我告訴你，這裏頭的手段，還有先帝！你不知道當年先帝受過怎樣的折磨，你就不會理解，太後為何一聽說皇帝生病，就那麽緊張！

  傻孩子，皇長子的生母是太後宮中的一個女婢，太後為何要選個女婢給皇帝，生了皇長子為何要寄養在別宮不見？你想想，這裏沒有緣故嗎？

  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知道，她是怕！李彩風，是個萬般算計的不錯，但她是個女人，她疼愛她兒子是真的！

  我再告訴你，你上次跟我提過，皇帝腿腳不利，是也不是？”

  “是啊。他站一會兒就要靠在我身上歇歇。我覺得他是腿腳不好。不是縱欲過度嗎？”

  “傻孩子啊。他貪圖女色不假，還年輕，何至於站立不穩？”

  “那是？”

  “那是？”

  蘩卿和存知異口同聲的失口驚叫出聲，存知道：“難道，是他先天就？”

  “先帝當年還是裕王的時候，雖不至於子嗣艱難，但生一個死一個。能活下來的一個兒子，長到五六歲，終究羸弱。就是後來的憲懷太子！後來李太後有孕，是你外太公他們想了辦法的！嘉靖四十一年，我還是個孩子，正月二十七晚上，就聽大人們和李太後的爹爹，老武清侯商議說，生來的這個孩子，若能活，不排除智力或殘疾的可能。不敢實話講給李太後，要侯爺轉告，希望她心裏做個準備！

  李侯爺走後，我娘就說，李家是他們父女引來的，若有意外，她來承擔責任。說完就回了裕王府。從那天開始，直到當年九月，當今陛下出世，我們全家都活在戰戰兢兢中，日夜難安。後來，當今長大些，才發現隻是腿腳稍有不利，刻意控製，甚至不大看得出來。我們才鬆了口氣。卻要幫著李太後瞞著先帝！你們不知道，我娘為了李太後和當今，曾做了多少事！皇帝從小惰於運動，喜愛安靜，這都是有緣故的！

  隆慶末年和萬曆初年，太後曾兩次提過讓璐王做太子。我告訴你們，第一次先帝不知怎麽風聞了，是動搖了的！高拱以長幼有序為由直稱陳厲害，後來，先帝身體每況愈下，考慮到璐王年幼，這才改變了主張！第二次，若非形勢不容，有張毅鼎力支持，你們以為，李太後，她隻是隨口說說的嗎？天子有殘疾，這是頂天的大事！重要的是，先帝不知道！群臣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從隆慶初年到萬曆四年，一場場風波，你們以為，都沒有緣故嗎？

  一禍連三代！這是多歹毒的計謀？

  孩子們啊，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頁問虛說著，語重心長的盯著蘩卿問：“告訴我，這樣，你還心存僥幸嗎？”

  頂天的秘密，不過如此。

  蘩卿已經一言難發。和沈存知俱臉色大變，存知道：“滅門之禍，原來如此！璐……”

  頁問虛不等他說完，抬手就甩過去一個耳刮子，十分力用了一百分使出，憋得臉漲紅到脖頸。一下打得存知嘴角出血，自己坐下的輪椅也嘩啦啦的轉了半圈，顧不得先停住輪椅，就憤憤回身，牙咬切齒的指著存知，咯咯作響的磨著牙，一言不發。

  片刻，複招手叫了蘩卿到近前，抓了她的肩膀使勁兒搖：“瞧見了沒？這混賬東西年少輕狂！沒輕沒重！他現在自以為絕世深情，那是經的少曆練的淺！有朝一日有個萬一，好好歹歹，苦果你就咽不下去！我的兒啊！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聽懂了沒有？”

  蘩卿已經潸然長淚滾滾，回身往往可憐巴巴的存知，再望向頁問虛。他那雙瞪大的幹澀的眼眶裏，居然也流出了兩行淚，哀憐淒楚，憐愛的摸摸她的頭頂，沉聲道：“認吧，認吧！這就是命！”

  蘩卿將頭靠在他的雙腿上，閉了眼，“我不想認，我不要認命！”

  頁問虛深深的歎息著片刻，突地推開她，凶狠狂拗的甩著胳膊，手指點著她，用力到手臂發僵，胳膊上的青筋暴凸，沉聲嘶吼著帶了嘶啞，“沒有勇氣，怯弱！哭什麽哭，喪什麽喪！沒出息！沒出息！”

  蘩卿被他狂躁的樣子驚到，才終於隱隱體察到了他的用心。有些事，開始就意味著結束。她愣可可，淚潸潸，喪魂失魄，跌撲委頓，一語難出。搖搖晃晃的癱坐下去，再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