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破冰（七）第九節

  禦馬監（七）

  李鍥聽到蘩卿的這幾句話，不由睜大了眼，旋又眯起，邊想著什麽，唇角就漸漸露出一個詭笑。

  蘩卿雖沒太瞧細致他這笑，心裏卻知道他可能就是在懷疑。因為，提到楊曹介，她也有些怵頭。

  ——禦馬監從永樂起便是大明的軍務機要。如今，遑論騰鑲四軍衛與三大營提調的權利還在禦馬監，就單說管著二十四衙門與十六門衛牌符這一條，其在皇城裏的地位就不容小覷。上三監名為司禮監、禦馬監和禦前監，但禦前監乃出司禮監，兩監實為一監。如此，才剛夠和禦馬監平起平坐罷了。

  當今這幾年，因幾大權監與謝、嚴等各新興大商家聯絡漸漸緊密，禦馬監更漸至成了斂財的聚寶盆，草場、牧場、馬匹，火藥，皇莊皇店……樣樣利益不可計數。

  禦馬監掌印一職，難做不假，但其勢，卻委實不好輕而易舉地撼動。

  這就是舅舅壓根不敢將蛇窟往禦馬監提的原因。因為，以卵擊石，引火燒身，無異於自取滅亡。

  李鍥沉默了半晌才抬頭看蘩卿，“姑姑這話好大，也好重！楊曹介！姑姑可知道四大權監，為何連李炳順堂堂老國舅都能死的無聲無息，東廠李鴻英都能輕易被分走權柄，獨獨他楊曹介一個，沒人敢打主意嗎？姑姑啊，嗬！嗬！嗬……你說楊曹介想害我，我看，倒不如說李鍥更好。”

  “這麽說，你是不信？”

  “不信！”

  “哼，你不是不信！你是在試探本姑姑！”蘩卿冷笑，顯出鄙夷之態，略逼近一步，低而快的狠道：“飛揚跋扈的曹吉祥權利大不大？為何還會車裂寸磔而死呢？滿必虧！反者道之動！你若不知道楊曹介表麵風光，實則不過以左右搖擺為生，那麽，為何在我提到蘇舜才的時候，會放下戒備呢？權利再大的奴才也是隻紙老虎，這點，你比誰都清楚吧！否則，怎不敢指望翊坤宮來救你呢？因為你知道，誰都能代替你！費事救你，甄貴妃不如將計就計弄個新的上位，她自己拿捏的，不是更便宜！哼！膽小不怕，搖擺不定也不怕，但不誠懇，可就不堪共事了！”說著狠狠一甩袖子，負手就欲去。

  李鍥聽的臉敗如灰，卻反而笑了出來，眼疾手快的伸手拽住了蘩卿的袖子，“姑姑慢走！”，說著就勢緩緩跪倒，口中道：“姑姑慢走！雜家如何不知道，是楊曹介要拿我做大禮包的！隻是，我不明白，他怎能拿我孝敬李鴻英？萬萬想不通！請姑姑賜教！”

  永遠都存私的就是小人。蘩卿心裏信然，麵上冷笑。若放在剛重生那會兒，她自大氣盛，可能就轉身走了。若放在今日想通之前，她也可能疾言厲色，好好講兩句道理。但現在麽，她做勢抬了抬腿欲掙脫，心裏卻在告誡自己，不能衝動。

  少頓，複回頭，淡淡道：“再一再二，再複三，李鍥，本姑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的！你說，本姑姑這便去找裴據如何？聽說你們倆人私下有個默契，不結黨，卻互相成全。這麽說，你們彼此都掌握著對方不少秘密了！如果我告訴他，害你的不是我舅舅，然後給他出個主意。你猜，他會不會比你識時務？”

  李鍥慌了起來，眼淚嘩啦一下就湧了出來，哀求認錯，鼻涕一把糊了蘩卿的裙角。

  蘩卿有點兒惡心，忍著歎了口氣，“李鍥！不要以為我危言聳聽！皇上的確沒叫打著問，但閹豎小人，向來嫉妒就能生恨。此刻，想弄死你的多了！宮裏十萬太監，你爬到現在這一步，廢了多少心力！聽說你進宮前有家有室，欠債太多，萬不得已才自宮的。你付出那麽多，甘心嗎？聽說你家娘子十足美貌，四十歲了，徐娘半老，風韻無雙，你猜，沒有你，她會怎樣？聽說，你有個聰明機靈的徒弟，你知道他是楊曹介的人嗎？殺你人，占你財，霸你妻，出賣你，升官發財！楊曹介早就在算計了！他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不搞事，如何自保！”

  李鍥被這一擊恍若雷劈，再無一絲猶疑，淚如泉湧，邊哭泣邊哀求，好話說盡。

  蘩卿頭一回結結實實的見識了太監的馬屁功夫，睜目結舌，狠狠漲了好大個見識。她這樣子十分好笑，駱思恭瞧著，差點就沒憋住笑了聲。

  “行了行了！我告訴你！你別哭了，別說了！”

  李鍥估摸著蘩卿真煩了，這才趕忙膝行退開，卻隻小心翼翼的諂笑作揖不敢起，直到蘩卿乜了他一眼，又叫了起，他才油膩膩的笑著起了身，卻是再沒有蘩卿初進時那趾高氣昂的樣子了，哈腰窩脖，正經一副奴才相。

  蘩卿道：“楊曹介確是個有手腕的人物。若我所猜不差，他這是投石問路呢。想來，一個習慣了腳踩兩條船的人，是改不了行事作風的。你想想，李鴻英後背是東廠，西山操場和保定田莊，你踩得那些道道，他一時半會兒可吞的下？別說再拾掇清楚你的人，換上自己的，山高地遠，他的主戰場可是京城！”

  “呃，”李鍥討好的笑，“姑姑高見！”

  “哼，他呀，頂多暫時撈點好處。然後轉手再送個人情。”

  “想想，真是這麽回事！”

  “哈！你真明白了？”

  “啊？李鴻英自己吞不下西山嗬保定田莊，但可以換他自己的人。這不是姑姑說的嗎？”

  “不錯！但你別忘了，楊曹介拿你給李鴻英是轉了個手，轉了個圈兒！你本來就和李鴻英走得近。”和翊坤宮走得近。

  “這……”李鍥糊塗了，“姑姑的意思難道是，楊曹介這是想討好武清侯？”事實證明，李鍥這人卻非泛泛之輩，他隻一個眨眼功夫就懂了蘩卿的意思，“這……”

  “嗬嗬！”蘩卿搖頭，反問道：“你忘了南海子，難道也忘了王恭廠了嗎？楊曹介真想踩死你的話，就該不留餘地。惹怒皇上，你如今恐怕已經見到閻王本尊了！他就是要給你機會，他是想，最好一舉拿下你們倆。至少，裴巨，必死！”

  看著李鍥無聲的哇了一個口型，蘩卿笑了笑。

  “沒有這麽簡單！”李鍥道：“姑姑前頭拿我和裴據比，大略都對，隻有一點錯了！”

  “請講！”

  “我有草場，牧場，還有皇莊皇店。他卻隻有南海子草場牧場，至於王恭廠，那是這二年才突然有了大筆財路的。這一點我一直很納悶。王恭廠管京中各大營的火藥火銃，火藥說起來沒什麽秘密，聽著邪乎，實則，對裴據來說，財路還不如馬匹！至於火銃，那玩兒是管製的，按數配，私買一根就夠掉十回腦袋了！再說，火銃難製，裴據上頭還有個楊曹介盯著，他能撈個屁！”

  “所以呢？”

  “所以，這二年，王恭廠的大筆財路走的都是軍械和火銃，這些東西能賣到哪兒呢？就算和武清侯有關，武清侯難道要造反？那，楊曹介他討好武清侯？他什麽毛病？這……能嗎？”

  蘩卿點頭，諱莫如深的一扯嘴角，“公公覺得，如果武清侯會有事，我舅舅還能進京嗎？”

  李鍥諂笑，蘩卿不等他說話，快速道：“公公隻要保住命，也許很快就能知道原因。總之呢，現在，你沒有退路。害你的人，你暫時沒有辦法，隻能從長計議。至於怎麽保命，公公別著急，若我所猜不差，很快就會有人來找你。言盡於此，公公？”蘩卿挑眉揚聲，笑停了停，“若我指示公公做什麽，公公一定會疑心，這樣順勢就勢，公公也可乘此機會再想想清楚，可放心了？嗬嗬，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