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隔閡

  “嗬！”聽著蘩卿的答話始終含糊其辭，駱思恭笑了一聲，道，“這樣做很好。湯文海很機靈。”喉結上下動了動，“那個……”倆人從船上那晚到現在，還沒有這麽和和氣氣的說過話，這才像沒什麽交情的遠親該有的樣子，但真是叫人別扭不爽利。

  燈燭突地劈劈啪啪爆開了燈花，蘩卿下意識想去撥弄，就騰地起了身，卻使力猛了，扯到了傷口，一下子又疼又暈，身體搖晃了兩下略躬起方好些。

  駱思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近的，一湊手就把人俫住，“你真的沒事嗎？真嗎？”連他這麽大個人靠近都不知道，瞧著怎麽像是假話呢？伸手在她臉前晃了一下，“如何？看的見嗎？”

  蘩卿卻一下子就甩脫了他的扶持，歪身子摩挲床柱。樣子就像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的，臉上急速閃過一絲尷尬，為了掩飾不經意帶出的真實情緒，又微笑道：“是不是該換燭了，覺得臉前黑了一塊兒呢！抽屜裏有吧？聽著高興點燈之前拉抽屜來著。”

  駱思恭憋著口歎息，忍著緩緩吐出，吐完了還是覺得梗的慌，“是油燈，該添油了。”就轉身去撥燭台上的油燈撚子，又拉開抽屜和櫃子找了一通，找到一根新撚子加在燈油裏，再添上新油，做完一切就原地回頭瞧著蘩卿，慢慢道：“高興是順妃的人，安床帷的事兒也確實，沒毛病，我就大意了。你……”

  蘩卿心中不可抑製地騰起一股無明業火。

  ——大意了！這人太可氣了！到現在還想繼續撒謊！果然是有意在欺騙她！

  腦子裏還在掂掇著該不該說，翻臉好不好等，嘴巴卻已經自有主張的劈裏啪啦出了想說的話：“榮妃這一天都在慈寧宮守著吧？”

  “應該？我不清楚。”

  “否則不會特意吩咐了外宮的下女來替班啊！”

  “許是……”

  還許不是？那這個呢，“按床帷的事兒應該是皇後娘娘開的口，所以，應該在我搬到這裏就吩咐下去了。”

  “娘娘們這一天都挺……”忙。

  “宮裏這一天也太亂！而且，四品三品的，這中間一定有許多麻煩事要請示！”

  “嗯，你的品階下來了，是按三品待遇走。以後該我向你行禮了，要磕頭嗎？”

  “嗬嗬！不敢。我一個毛丫頭片子，這宮裏的道兒深，我十有八九都不懂的。可否請教一句？”

  毛丫頭！駱思恭有點忍俊不禁，壓著沒敢笑出聲，他可還沒見過這樣的毛丫頭哇！“別客氣，你問。”

  “其他的也許麻煩，裝個床帷有必要三請示五批準嗎？所以，這一整天的時間，非要湊巧到侍衛換班，宮門落鎖之前來裝床帷，這都是碰巧？是這樣吧？”

  “額，這個……嗬嗬，自然不是……”駱思恭有片刻啞然，硬著頭皮道：“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事實確實存在！你別多想啊！”

  “是啊，存在的事實很多！”蘩卿悠悠道，慢慢垂下了眼瞼，“我們心裏都清楚的，跟想多想少沒多大關係。”

  三番五次的，駱三還真拿她當傻子啦啊？也是，怎地呢？榮妃和駱家是分不開的，利益共存。涉及到榮妃的事，駱思恭隻會回護和幫忙掩飾。這甚至毫無可一說的意義。

  想著，微微歎息，盡量誠懇地道：“而且，宮裏這麽多人，事壘事兒的，都是變化發展的，隨時都在變。都是且行且看的。所以，是不是的，也不要緊。”

  “……”

  “總之，大恩不言謝，希望事情能早日水落石出吧！我覺得謝林的死很蹊蹺，今日這事兒更像是一個局。連我都瞧得出來，您肯定不會被障眼。這就好。”

  駱思恭被這番話刺的眼神閃爍了下，想過來的腳步下意識停住，複往前邁了一步，又停住，提了口氣，哄道：“我應該提前跟你說清楚。你生氣了是嗎？不要生氣！我給你賠禮道歉，嗯？”

  “……欸！並沒有的，您誤會了。”蘩卿道，十分平靜溫和“您不知道，從很久之前開始，生氣這種事，就被我戒掉了。”

  駱思恭被這話點的心跳梗了一下，沒接上話。

  倆人有片刻沒話接。

  少頓，蘩卿笑了笑，“且算了，就這樣吧！”

  “……”

  “還是大事最要緊。別的，都以後再說吧！大人覺得如何？”

  “也，也好……”駱思恭道，他不可能讓自己顯得連個小姑娘都不如。從他這個角度俯瞰過去，蘩卿稚嫩的臉白的透明，渾身卻透著一種仿佛看透世事滄桑的從容。不忮不求，不蔓不枝。

  他再次對眼前這個小丫頭刮目相看了。《易》言，“雷厲風行守恒道”，柔於外而剛與內，為剛上柔下之道，君子以立。

  人怎麽可能沒有情緒呢，不會生氣不滿的人是不存在的。但能極快的修複自身的不良情緒，保持冷靜和理智，是君子恒常之求。這很難。絕不是一個青春正好的小姑娘能有的見識。

  女人撒潑打滾的，耍橫賣乖的，或者委屈示弱的，用盡手段反將一軍的，乃至巧舌如簧的，沒臉沒皮的、毫無羞恥的，百般形色，他都見識過，審問過，對付過，自謂可以所向披靡。原來並非如此。

  今兒第一次遇到了新情況。饒是事先有所預料，臨頭還是覺得不知道如何說和做最合適。

  他有點壓抑的焦灼和急迫，也有點好奇緊張，卻隻能忍著不發作。這個滋味不好受。

  想著，眼睛下意識飄向窗外，卻不是注意什麽事，片刻道：“你不生氣我就放心了。說實話，我覺得不太好。有點兒麻煩了！沒想到榮妃會牽涉進來，我覺得，恐怕是有人想對我下手，而且對方很了解我。敵在暗我在明，很被動啊！”

  這個一向強大的男人是在向她示弱？蘩卿笑點了點頭，目標明確，能大能小能屈能伸，果然不是一般人呢！“是啊，我能理解您。知己知彼才能有信心。現在確實有點棘手。不過，無論如何，總是往前邁了一步。好好審審這個太監，也許能破開高成這麽多年做的局。高成和謝林都不簡單，這麽多年在宮中精心結網，您能在短短一個月就找到頭緒，已經不容易了！別著急，哪裏有毫無破綻的棋局呢！”

  “是啊。你說得對。”

  “想聽聽當事人的意見和感受嗎？”

  “當然！洗耳恭聽！”

  “我覺得，今日出現在這屋子的人都該好好問問話，我不能肯定，但或者會有線索也不一定。”

  “你指的是誰？”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