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皇帝其人(下)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2253
  第一百六十章皇帝其人(下)

  年少時,皇帝嚐以為,天下至尊,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想做什麽,也全任高興。手握萬民的生殺大權,富有四海,隻要智慧足夠,談笑間俯瞰眾生,隻管優哉遊哉,其樂無窮的事兒啊,何來的孤寡?

  這種想法,一直到張毅死後才慢慢改變。

  這七八年,他穩操了政柄,這才慢慢體會到了何謂“稱孤道寡”,身下這金鑾寶座為何高高在上,不勝之寒究竟在哪裏。

  譬如現在,底下這幾十號人,看起來都對他唯命是從。山呼萬歲,自稱臣下。需要他出麵的時候,受到賞賜,或加官進爵的時候,一個個抻著脖子喊萬歲。但若就此便認為,他們都和自己立場一致,當真唯他這個皇帝之命獨尊,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皇帝心裏清清楚楚,眼前這幫文人,在骨子裏,從來就是將他放在了他們的對立麵上的。原來,他不是萬民之上,而是與萬民相對的。原來,對立麵那個位置的人不一定非得是敵方,還可能是上位者,是被挑剔的對象。

  這種君臣的關係很玄妙,類似於主仆,如宮人太監之流,卻又不一樣的很。看起來他高高在上,雙方的地位根本不平等,他這個皇帝占有絕對優勢。實則不然,很多時候,他對相對麵的這一幫人甚至是恐懼的。

  相對而立的人,一定要互相了解,並彼此防範。這是天性。

  所以,也許,這些臣下,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自成兩派或多派,矛盾重重的。而且,不管他們披著的是或忠還是或奸的外衣,在或無法沆瀣一氣的時候,他們往往一樣的會彼此撕扯的毫無顏麵。毫不顧忌,暢快淋漓。

  但是,這僅限於他們彼此之間。

  隻要到了非他這個皇帝仲裁和出麵不可的時候,事情的性質馬上就會發生本質上的變化。

  他們會立刻偃旗息鼓,像刺蝟一樣翻個麵兒,豎起內裏長長的針刺。若他這個皇帝稍有差池,或哪裏露出了一絲不謹慎,那麽,這刺立刻就會同仇敵愾,劈頭蓋臉向他而來。一通批判後,再取個高尚動人的名字,美其名曰:犯顏直諫。

  再然後,從朝堂到街巷,很快的,他這個皇帝的名頭便隨時隨地可供人私議了。這哪裏是皇帝,這分明是天下人的逆仆和消遣!豈有此理!

  這都算了!皇帝不好當,千古至今的一百五十多位帝王都是過這樣的日子,想想如此,他也隻好忍了。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每當遇到無法解決的天災人禍,每當必要找到一個可供罪責的指摘對象,每當責無可推的時候,最終必定都是他這個皇帝來抗包埋單!為什麽呀!他可是皇帝!該他們來為他負責好嗎!

  譬如年前,京郊小範圍地動,賑災款項不濟,內閣鬧的雞飛狗跳,沒有良策。最後,科道居然列了他憊懶不朝之罪,以為天賜懲戒!非他這個天子自罪以謝天下才算了事!列朝同以為然,真是可笑至極!

  我勒個乖乖!他找誰說理?

  他承認,自打那以後,他就不怎麽想上朝了。一開始隻是賭氣,因為,那時候他突然覺得,他這個皇帝當得,真像是百官的出氣筒,天災人禍的替罪羊,委實沒什麽意思!一看見這幫人就來氣!這哪裏是他的臣下,這都是他的祖宗!

  後來,散漫的慣了,不用早起,不用問事,不用一睜眼就要預備著看一幫人的顏色,他簡直爽歪歪!越來越覺得,其實不見這些人,兩眼落個幹淨蠻不錯。不是嗎,反正他們也不喜歡看到他這個皇帝的啊!兩相得便啊,比如,當眼前這可笑的一幕發生的時候,如果沒有他在,他們就完全可以隨心所欲麽,自由發揮就好了!

  嗬嗬!今兒算他倒黴,又得受會兒罪看完呐!

  哎呀,瞧瞧!這一個個,道貌岸然,衣冠楚楚,誰知道骨子裏都是龜毛孫啊!

  大事上雄赳赳氣昂昂的假迷三道也就算了,畢竟非同兒戲。可是,明明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差不多就得了唄!可看他們,嘖嘖嘖,一個個跟鬥雞一般,炸開著翅膀,斤斤計較,抵死不讓。這是要幹嘛?

  施厚德霸占民女的事件幾乎沒什麽好說。現在要挨個談論的是調查謝家時涉及的相關係列小案件。

  首先就是被司禮監稱為最有影響力的這個——蘇州府新科解元沈存知,涉嫌勾結謝家逃犯謝嘉樹,毆打報複忠臣楊承錚之子。

  嗬嗬嗬,皇帝聽得又想笑,真是好大一個惡性事件!

  若沒有太後宣了頁家進宮,可不知道這事兒還會不會發生呢?滋滋滋,皇帝想著,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四下,眼見大殿陷入了沉默,就盡職盡責的推動了一下,問了句:“愛卿們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理啊?”

  人群靜了片刻後,禦史台呈上了南直隸監察禦史劉作禮的本章。

  皇帝想了想,一揮手,道了聲:“念吧!”

  禦史程冠正出列,抑揚頓挫的娓娓念完。刑科給事中王瞻立刻出列複議。

  以劉作禮、程冠正和王瞻為代表的官員認為,應當對沈存知無條件的嚴肅查處。如沈存知行為屬實,應革去其解元功名,貶為庶人,並擔負相關責任。即便言過其實,也應當對其自身操守做個衡量判斷。

  王瞻還列舉了近期發生在會賓樓的阮文遇襲事件,認為此事雖一審認定沈存知沒有責任,但鑒於沈同時涉嫌多個惡性案件,出入淫穢場所,狎妓嫖娼,公然鬧事打人,可謂仗勢欺人,五毒俱全。這無疑證明了,此人雖學問如蓋,但道德品質存疑。建議應當對阮文一案重新審理,確實其並不存在冤假錯案的可能。如有必要,應當取消沈存知參加春闈的資格!

  皇帝暗暗撇了撇嘴。

  沈存知究竟有沒有勾結謝嘉樹打人,這是多簡單的事?值當討論個毛線啊!調查清楚,是非立現就得了唄!

  難道他們以為,他真的看不出來,他們隻是在借題發揮,抓緊機會站穩立場,打擊對手,擴大己方的利益嗎?

  他們一個個十年寒窗,三十年立身官場的,難道還弄不清楚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誰當太子總是要他這個皇帝下決心拍板的事兒啊!

  他們這樣爭來爭去的,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