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履霜者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2297
  第一百五十八章履霜者

  王璜是個修養很好的人,一貫笑眯眯的,溫和從容,不慌不忙,似乎這世間就沒什麽事兒能讓他生氣變臉的。這會兒突然陰沉了眼風,隻把錢串子嚇得頭皮發麻,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說錯了什麽話,惹得這個難得的善人變了臉。萬一他從此不再給廟裏舍財物,多少人得沒飯吃啊!那豈不是他的罪過!想著,恐懼地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不迭磕頭求饒。

  王璜暫時沒顧上考慮眼前隻是個孩子,見他這樣,有點懊惱,心說平常挺機靈呐,怎麽一到關鍵時刻他犯蠢了!趕緊用眼角四下踅摸了下,索性歎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扔到了錢串子眼前。定定盯著他的眼裏閃著深意的光,“賞你的,走吧!”

  錢串子其實沒理會懂他眼中的含義,隻是被那冰冷深邃嚇住了,反正給銀子趕緊拿總沒錯,慌不迭的撿起來揣到懷裏,道罪奔去。

  “哈哈哈,元馭既知破財免災,又何必不快呢?”身後傳來緩緩的腳步聲,一個沉穩平淡的男聲隨之響起。

  王璜略怔,才徹底回過了神。入木三分的老狐狸在側呢!忙笑著轉頭,躬身施禮,“慚愧慚愧!下官養性功夫有差!見過首輔大人。”

  申萬年瞟了眼錢串子奔躥而去的背影,對王璜道:“我觀此人,年紀雖小,進退留度,且目光陰炬,閃爍不定。於閹寺為伍,經曆磋磨必成宵小!元馭,這不是第一次賞他了吧?”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王璜苦笑道,“五月十五燒香時,路過舍飯寺,隨手舍了一錠銀子,誰想就是緣分了!”

  王璜心裏一陣突突,果然說不如不說,怕反而引得申萬年起疑。看來,以後和蔣公公的聯係還是越少越好哇!

  “嘿嘿!哪裏是有慧眼,不過是見識太多了而已!”申萬年仰天喟歎,頓了頓,看著王璜,意味深長的道:“這樣的人,甩之不去,沾著膩心!從此往後,元馭要記得,以我為鑒,當斷則斷。對此輩人,萬萬不要心慈手軟!”

  王璜聽這話,略怔忡,“天賜萬物,陰陽共存。大人腹有經緯之韜,正堂堂高知君子,向來自強不息。何必將那背反的陰小之輩放在眼裏?”

  說起來,申萬年的心事王璜是略知一二的。他們也算君子之交,相識多年了。

  倆人都於嘉靖四十四年那科春闈,同場殿試。申萬年才高一籌,點了狀元,而王璜則是探花。

  雖然不論當初科考還是官途,王璜始終落著申萬年一層,以下稱下。但實則,二人的才智在伯仲之間。又同朝共事這麽多年,沒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

  申萬年擺了擺手,“算啦!老夫倦了!雲無心而出蚰,鳥倦飛,自當知還!”又笑道:“倒忘了你是居士。”

  王璜心裏驚他竟然有了隱退之心,隻是未知真假,嘴上嗨了一聲,微笑道:“讓您見笑了!下官一向沒什麽悟性。不過那年隨家母去路橋踏春,偶遇了靈岩寺的方丈。得他青眼,相談甚歡,結交忘年,才有了這麽個因果。”

  二人邊走邊閑談,乾清宮的聖旨卻在此時下到了內閣。

  傳旨的公公著急忙慌的走到二人跟前,有點兒不滿意他們隨意閑適的狀態,“呦!兩位大人好雅興,這是在內閣散步啦?”陰陽怪氣的打著招呼,滿眼都是責備。“皇上今兒可叫了議事的!方才頭通傳下去了。六部九卿都到!兩位麻溜著吧!”

  兩人的對視一眼,申萬年瞧了瞧身上的常服,問:“今日要朝會嗎?”

  “議事廳小會!”

  “哦!那是即刻?”

  “陛下還忙著呢,未知!”

  “那,該我等通告了列部?”

  “等著吧!”

  公公說著,見二人雖對他萬分客氣,但從容之態端顯得他才是小小在下,這可令他心有不甘了,表裏不一的老東西!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意思了?不覺怒藏心頭,口氣更生硬了起來。

  都是意料中的內容。

  查人命案子的事還得議,十有八九早也輪不到三法司插手,他們內閣也就是點頭應卯的份兒。

  隻有蘩卿升職的折子雖走個過場,本質卻是等著他們立時三刻答個“可”字,必得馬上。

  兩人一聽沈蘩卿此次升遷越級,居然還禦賜了越品行走,不覺麵麵相覷。

  聽到皇帝升遷沈蘩卿的旨意,申萬年和王璜都不意外。這是皇帝幹的出的事。皇帝這個人呐,表麵上再怎樣不動聲色,骨子裏卻是個愛恨都急迫的人。他若寵愛一個人,必是要張揚沸騰不可。所以,升沈蘩卿的旨意下的這麽急迫,那是必定要享受三品大員俸祿的了!

  可這事兒有點麻煩。

  三品內命婦,等同貴人了!

  貴人是皇帝的妃嬪。女官則是皇帝的侍從。聽起來似乎貴人的屬性更高,實則不然。

  皇宮中多個小貴人,甚至低等嬪妃都全隨皇帝高興,在外朝官眼裏,沒什麽稀奇。但多個越品的女官卻不一樣,不僅是太打眼,簡直就是天順以來所未聞!

  遑論這事會不會引起風波,單單這待遇問題就不好拿捏。

  傳旨的太監不知二人心中都是掂掇,“兩位大人可得趕緊著吧!皇上一會兒要在外書房議事,大人們可別遲了!”拿著雞毛當令箭,話還沒說完就開催,吆五喝六,對兩位當朝重臣,已經是明目張膽的鄙視了。二人卻越發淡定,斂了心神,大步往內閣大堂而去。

  萬曆十七年冬至這一天的紫禁城,與往年的此日分外不同。非但沒有一絲節日的喜慶,靜水流深的肅穆之地,似乎連平日的從容不迫也消失了。從上到下,從品階不等的宮眷,到各級太監,再到午門內外的內閣大堂、六科朝房,乃至十六門的侍衛等等,人人俱顯出一份惶恐不安之態。

  皇帝遇刺,豢蛇巨蟒出沒,二皇子被害,李太後昏厥,內帑大總管無端自裁而死……每一樣事情單獨出現都能令人震驚。

  至巳時三刻,內閣六員重臣列在奉天殿外朝房等候皇帝召見時為止,消息已經傳遍了朝堂內外。

  連著提上日程的皇儲之爭,和最近朝堂上發生的一係列大小事情一起看,嗅覺靈敏、精於鑽營的官員,已經在四處活動,準備尋機會一搏了。當然,朝堂上事多,曆來如此。且許多事情還偏偏喜歡連卷帶片,也都沒什麽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