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冰山一角（三）

  甬道刮起一陣烈風，在駱思恭縱路橫過巷口的時候“呼啦呼啦”而起，吹得他衣袂蹁躚，袍服鼓脹，瞬間連帽翎上的徽都動了動。

  或許是因為彼此太過了解的緣故，曹髦瞧著那匆匆離去的背影步履雖依舊鏗鏘，卻似無端多生了三分寂寥似的，不由蹙眉，向楊立明打了個眼色，“你先去吧，我去趟東夾牆。”

  外人不知，其實，皇宮裏也是有公共茅廁的，隻是不多，通供三兩處罷了。乾清宮東夾牆就是最常用的一處便宜之地。方圓左近的太監、侍衛、宮女，甚至內命婦宮眷等等，都會用。在哪裏逗留，沒人會懷疑。

  兩人有多年的默契了，一對眼兒，楊立明已經知道，曹髦這是要留在乾清宮這邊盯會兒。點點頭，獨自追著駱思恭滿是焦慮的身影而去。

  駱思恭此刻的確心亂如麻，卻不是因為公務複雜，而是因為不知道蘩卿醒來後會對他現在的決定作何態度。若昨晚丟下她離開還有個借口，那現在，下這個決心的現在，他就是在將她親手送向了危險的邊緣。

  也許就是死亡。畢竟，他並不能確定對方會怎麽做。不能怪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實在因為，他隻是在賭。

  ——賭那歹徒既然肯大費周章，不惜犧牲一個“硬楔子”謝林也要拿下蘩卿，那麽，必定不會就此輕易罷手。

  ——賭若算上楊家壽宴上的第一次和四海幫劫持蘩卿的那次，他們這是第三次出手了！

  一而再，再而三，不達目的不罷休，這些人的目的究竟為何，現在，他已經有了一個不太成熟的猜測。

  依照一點僅有不多的線索，若歹徒在聽到蘩卿即將清醒的消息後，迫不及待的出手。那麽，他至少可以根據線索驗證他的這個判斷是否正確。

  這需要製造一些不動聲色的機會，讓對方認為我方誌不在此，因此防衛鬆懈，有機可乘。

  並不是非如此不可。但是，現在，方向雖然越來越越明白了，卻總是敵在暗我在明。瞬息萬變的主動權在對方，太被動了！

  敵人留下的線索不多，而關於他們身份的可能性又實在太多。錯過這次，等他們下次再出手的時候，他怕後果非他承受的了。

  而且，有人在渾水摸魚了！不能讓事態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敢利用此事的人都不好惹，必須盡快找到正確的線索，掐斷那些人的幻想！

  他決定冒這個險。

  ……

  當機立斷。優柔寡斷毫無利處。明知如此，他卻無法停止猶豫。

  因此，走的越來越快。像逃一般一路疾步出了隆宗門，向對麵的慈寧宮而來。

  慈寧宮廣場前守衛林立，氣氛壓抑而緊張。駱思恭長出了口氣，下意識就伸手抹了把臉。

  慈寧宮西側是北司房，即文書房內廷處。大概是人手不夠用的關係，此刻，文書房的大小太監，俱在李懷玖的帶領下，侍立在慈寧門外。

  前晚至今，駱思恭對李懷玖的芥蒂之心已經很重了，不動聲色地朝他點點頭，下意識仔細注意了一下他的神色。平靜，但臉色不好，衣服下擺有褶子，高靴厚底子的腳跟處有明顯的泥汙未去。一個主要管新生皇子皇女事務的蓖頭房管事，昨晚不至於這麽忙吧？

  剛到距劉守有丈餘處，對方立刻就覺察到了，回身退後與他平齊站立。兩人小聲交談起來。

  李懷玖待那打量的視線飄走片刻，才半抬頭睃著兩人交頭接耳的背影，目光陰沉下來。側頭低低吩咐了旁邊的小太監幾句，小太監頭都不抬的匆匆而去。李懷玖垂了眼瞼，眼底漸漸閃爍出了兩道寒光。

  頁問虛一家人昨夜無眠。宮中傳訊到的時候，孫斬香母子正在閉門說話。聽到發生的事後，孫氏登時身體搖晃，好懸沒站穩。頁問虛則“咣當”一聲就失手摔了手中的茶杯。

  兩對母子四人慌做一團，草草安排了一下，孫氏便帶著頁問虛以最快的速度進了宮。

  最要緊的自然是要先看過蘩卿的傷勢。確認她無性命之礙，才都稍微定了心。一邊求了熟人並報外麵的女兒和外孫子知道，一邊並周康三人反複掂掇駱思恭的口信，實在不解其意，卻又不敢違背。茫然中，麵麵相覷。隻覺本朝空前的“三品女官”落到蘩卿頭上，簡直就是個燙手的火雷了。

  避過外間的三人，隻說床上昏睡中的蘩卿。她既非深度昏迷，因對於四周踏踏的腳步聲以及時不時傳來的說話聲慢慢就有了些意識。

  她自然是刻意強打著精神的，原因呢，不過滿腦門隻注意著，怕照顧自己的宮人發現了上身的吻痕。她怕不知情的人看到傳揚開去，那樣，很容易就能落到駱三頭上，他會有麻煩。

  迷迷糊糊的，她甚至間或還能十分真切地分辨清楚入了耳的一兩句的內容，隻是腦子隻剩下了一根弦兒，聽到的連不到一起，聽後即刻便忘。

  屋裏應該多了一男一女兩人，他們來檢查她的傷口的時候，她漿糊著並沒有太搞清楚是誰。直到覺察出一雙手正在試圖解自己身上的衣扣，這時，她才惶邃地失措起來，竟然聚起了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一把就抓住了那人。

  “囡囡？你怎樣？囡囡？”呼喚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反複幾遍之後，她從稱呼和攥緊她雙肩的溫度上，覺出了這人就是外婆，一下子高興起來，一股酸楚委屈漫上心頭，眼淚不爭氣的前仆後繼，瞬間湧出了滿臉。

  慢慢罅開一條眼縫，視力已經不太好了，但總算還能分得清人臉上的眉眼，“外…婆…”

  “寶貝，好孩子，是我，是外婆。你怎樣？你覺得怎麽樣啊？能看清人嗎？哪裏疼嗎？”

  蘩卿在外婆慈愛的大手心兒裏搖搖頭。心落地而徹底昏睡過去之前，她向裏側歪了歪頭，示意孫氏注意脖頸，口中隻來得及道了一句：“是……駱三……幫我的……別怪他。狐皮給……皇帝……我要回……回……”

  她希望外婆和舅舅不要生氣之下衝動做錯事，不要怪別人。更不要找駱三的麻煩。她還想說，皇宮不好呆，她養病還是得回家，否則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