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疑點重重的往事

  五首輔張毅與癖寵樊氏

  細雨霏霏的天氣，不起眼的轎子，麵目模糊的老媽子……被抱著的是誰……沒有人注意到，也沒有人知道。昏暗的陰黑下，甚至看不清抱被的顏色和質地。唯一可以肯定的，隻有一樣，那就是被抱著的人應該身材嬌小，且非常瘦弱。

  後門“嘎吱”關上的一瞬，抱被一角有一簇細細的黑發不小心破了出來，剛飛了一下，就馬上被細雨打濕，變成滴滴答答、委委屈屈的一綹僵硬的黏濕。

  陰雨如晦。這件小事如石沉大海，一絲波紋都沒起。

  直到新帝登基，改元之後的來年，萬曆二年九月，在新上位的權臣家宴上，人們才突然發現一件事。原來，這位深藏不漏的新任首輔的府上，居然還深藏著一位美豔無雙的姬妾。

  那是一個觥籌交錯的夜晚。來賓隻有兩桌人，卻個個都是當朝重臣。

  張府宴客的暢廳燈火輝煌，照徹如白晝的燈影下，舞姬妖嬈，聲樂悠揚，一派歡快輕鬆之色。正客暢主歡，推杯換盞之際，霓紗重幔的一個角落，突地閃出一個豔麗無雙的紅衣身影。

  女子因貌美而自帶光華，很引人矚目。隻是腳步有些踟躕，她在角落頓了片刻，才試探著，小心翼翼的溜著邊兒慢慢走出來，像隻謹慎外出的蝸牛。一雙如怨如訴的靚目黑葡萄般閃著不安和疑惑。

  桌子邊的男人們也不知道是誰先“咦”了一聲，其他的賓客就跟著紛紛安靜下來，轉頭注視著那一隅。有人瞬間驚豔，也有人麵麵相覷，心思回轉。

  這場麵顯然大出美人意料。她的臉色瞬間大變，閃亮的雙目失驚的茫然一顧盼，顯然很是不知所措。腳步下意識便怯怯的緩緩倒退，都忘記了身後已是一堵牆。這姿態，可也不知她是欲隱還是欲現。

  主位上正與領座交頭低語的首輔大人虎目一眯，四下看看瞧向女子的目光，早已拉長了的黑臉又沉沉的重了幾分。

  “哼！沒規矩的東西！滾！”一聲低叱，沉著目不悅的朝正看向他的女子，射出去冷颼颼的一束瞥。

  花容失色的女子登時被這一眼嚇得緊咬下唇，顫顫轉身急速驚走了。

  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驚魂一瞥，一語未有，便宛若遊龍消失無蹤。宴桌上的人，個個眼光毒辣，這女子看著一眼驚豔，但失禮失態之處全無應變，可想而知是個空有軀殼的畫皮。

  雖說妾室重顏色，但有經緯之才的首輔大人居然會喜歡空負皮囊的女人嗎？這個，不對吧！那麽，這背後可是怎麽回事？出乎了許多人預料的訊息不論對張毅的敵人還是朋友都有研究的價值。

  很快就傳出了有關這個美人的訊息。與其驚豔的相貌不一致的是，這個來自已湮沒的荊楚樊家的美人，據說性情木訥懦弱，不善言辭，一向慣於深居簡出，不聲不響。故而，雖受到了首輔大人的極盡嬖寵，卻慣是悄無聲息，低調到連張府中的許多人都幾乎沒見過的程度。

  果然呐！張毅怎麽會專寵一個空有美貌的女人呢？原來是姓樊的！

  猜測和議論紛至遝來。當然，因懼於張首輔的威嚴，人們的傳說隻限於私下。

  這個怯懦的美人就是樊姝彤。樊姝彤的身份是樊家的一個養姬，雖然相貌出眾，但從小就存在感極低，性情難登大雅之堂。

  當然，從她的出處暴露的那一刻起，這些都已經不再是重點。

  樊，又是一個姓樊的絕代美人。有過叛國罪和間諜罪嫌疑的樊家，居然又出了一位傾城美人。而這個美人，還悄無聲息的被送入了首輔大人的床上，成了嬖寵禁臠！

  這意味著什麽呢？不能不說，這個標的本身就存在極大的誘惑力，和極深的可挖掘空間。

  當看問題的角度變了的時候，原本簡單清楚的問題本身也就會變得深奧起來。樊姝彤的一舉一動都不再單純，她變得惹人注目，十分有爭議。而她越深居簡出，反越激發了某種神秘。

  從男人的手中獲得利益，是大多數後宅女人戰鬥的根本動力。無數事實證明，這樣的戰鬥不亞於硝煙彌漫的戰場，其激烈程度絕對夠格稱作你死我活的絕殺場。

  設計樊姝彤那個“華麗”出場的人究竟想要得到什麽，別人未嚐得知。因為，一場原本可以結束於簡單的內宅爭鬥的事件，因為男當事人的身份和女當事人娘家的背景，而漸漸變成了被引燃的熊熊烈火。

  這火不但從根本上狠狠的掐斷了卑賤的樊姝彤的本命軌跡。而且，它在燃燒中還點起了無數聰明人詭譎的算計。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樊姝彤更像是一隻引火之豗。

  無論如何，樊姝彤必須做出選擇。她要麽在這烈火中涅槃，得到重生，赫赫揚揚的張開美麗；要麽，就隻能在後宅深不見底的深淵中，化身飛灰，一跡不留。

  很可惜啊，戰場從來都屬於聰明人和強者，而懦弱的樊姝彤顯然並不是強者。她生來就缺乏“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見識和能力。那些第一次見她就生出疑惑的朝臣的眼光是對的。她確確實實空負美貌的皮囊，骨子裏，僅僅隻是一隻飛火中的流螢。

  當然，在弱肉強食的法則下，被蠶食是弱者注定的結局。這似乎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但是，對於走向失敗的一方來說，結局和結局還是有所區別的。比如杜十娘沉江就算得上雖敗尤勝。比比皆是的例子告訴人們，死絕對不是最悲慘的結局。樊姝彤的故事正是這樣。

  有人說，極度的美麗是一種原罪。如果這個謬論成立的話。那麽，如果樊姝彤能單純的死於她的傾城之色，對她來說，倒也未嚐不是死得其所。如同衛玠那樣，至少，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獲得一份同屬於弱者的、雖然廉價卻並非毫無疑義的同情。

  然而，不幸的是，她連這個運氣也沒有。

  該責怪她碰到的強者太缺乏同情心嗎？也許吧，他們要的勝利實在霸氣的很，非一般人敢肖想。

  ——那是要絕對淩駕於一切勝利之上的。要在勝利之後，還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向著對手的死屍狠狠地踩上兩腳。要讓她下地獄，讓她連在理論上獲得一絲正當同情的機會也成為奢望。

  要實現這樣酣暢淋漓的勝利，需要在大戰三百回合後，使出一記絕殺。

  讓樊姝彤這個懦弱不爭的美麗生命毫無還手之力的絕殺，還是那兩個曾令樊家傾家蕩產的大罪——“叛國罪”和“間諜罪”。

  這個事情其實挺有趣兒。除了相貌之外，美女間諜必要的另兩個素質：聰明和膽魄，樊姝彤分明一樣也沒有。

  所以，樊姝彤和樊家注定是需要有陪葬者的。

  不能不說，政治的想象力有時候真是可以豐富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而事實證明，現實事件的發展脈絡，比起傳說和故事，總是更加精彩曲折，出乎意料。

  故事的第一個高潮來的很快。

  那次宴會後不久，樊姝彤就出了事。不過，這次，給樊家這位傾城美人的故事添了濃重一筆的，不是王爺，而隻是太醫頁家。

  一次偶然的機會，樊姝彤結識了院判頁向榮的二兒子頁問泠。兩個年輕人，一個癡傻，一個人懦弱。王八看綠豆，一拍即合，一見鍾情。很快便山盟海誓，背著張首輔私幹柴烈火燒成了一堆。

  這是紙包不住火的事，隻有傻子才會掉以輕心缺乏防範。當然了，就算樊姝彤和頁問泠聰明絕頂，在張家那樣多事的深宅大院，其暴露的速度也不見得會慢。

  很快的，樊姝彤紅杏出牆的事兒就鬧的滿城風雨，沸沸揚揚。那些高尚的人從上而下俯瞰，紛紛將她視作了**蕩婦，是下賤無恥的女子。

  萬曆三年二月，樊姝彤與頁問泠有染的事發，兩人私會當場被捉。後宅內闈，紅被翻浪，鐵證如山。張毅震怒，將頁問泠打了個半死，關進了張府暴室日夜拷打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