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線索二

  ——慧妃之死

  完（六）

  曾廣賢推開門的時候，臉上帶著笑，等瞧清正在當地走來走去踱步的蘩卿時，笑容就凝結了。李化龍一笑，跟著進來，對蘩卿道：“準備好了？傷怎樣？很快就到，不礙事吧？”蘩卿點頭，道：“無妨。發生了何事？”

  曾廣賢的眼光在他們倆身上來回遛了兩圈兒，湊近半步問蘩卿：“你不是什麽都知道嘛，你猜猜？”

  蘩卿沒心思和他對趣兒，眼神一閃，問：“是不是二皇子出事了？他情況怎麽樣？”曾廣賢微微變色，為了表現不可思議，都結巴起來了，誇張的道：“哎，我，我說，你怎，怎…麽知道的？你，是不是能掐會算呐？”

  李化龍比他能體察到蘩卿的緊張，回答蘩卿道：“嗯。左都督帶著人過去翊坤宮了。東廠這邊隻留了七八個人。”那就是情況不太好了。

  蘩卿道：“二皇子應該暫時不會有大礙。所以，我們得快些。抓緊時間。”

  李化龍點頭。利索的將隨身的披風解下來，穿在蘩卿身上，用兜帽蓋住她的頭臉。伸手牽她，指尖相觸的時候頓了頓，蘩卿覺察到了，自己將手遞進了他的大掌。“我走不了太快，麻煩世子了。”

  李化龍的臉微不可見的紅了紅，緊攥住她的柔荑，道：“無妨。走吧。”

  曾廣賢跟在兩人身後，瞧了瞧兩人相牽的手，撇了撇嘴。

  李化龍邊走邊低低問：“想好了說辭嗎？不一定能有下次。”

  “為何？是要處決他嗎？”

  “不好說。啊！我看，今日來給高成送飯的太監。態度變了。以往總有兩句話。今天，放下東西匆匆就走了。”

  蘩卿想了想，問：“飯菜怎麽樣？”

  “啊？”李化龍愣了一下，“沒注意。”又皺眉想了想，瞧了她一眼，眼底有話，卻沒問出口。

  東廠的監獄分三六九等，進來之前若是在宮裏權利比較大的宮人或太監，雖所受刑罰可能會更重一些，但居住條件卻會相對那些在外麵無權無勢的一般宮人太監好不少。像高成這樣有頭有臉、有來路、有秘密的，則往往會被安排在條件最好的單門獨間。

  高級監獄在東廠大院最裏的地下一層。背靠東牆是三間一般大小，並列隔牆的幹淨囚室。連接的廊道有半間屋子那麽寬。在靠門往裏半丈的地方用木頭隔出一個小間，垂著厚厚的門簾。蘩卿路過的時候，能感到裏麵的熱氣從門簾縫隙泄露出來。這應當是守衛值班休息的地方。

  高成就在三間牢房的最外一間。

  蘩卿站在欄杆處，望著蜷縮在角落，以背朝外窩蜷著躺臥的老邁軀體，用盡量溫和平緩的語調道：“高公公好。”

  高成的身體不動。蘩卿知道他醒著，緩緩蹲了下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雙手扶住欄杆。“‘坐到三更盡，’‘寒夢不離家，’高公公是個忠心忠意的下人。夢裏念念不忘的，應該也是慧妃的事。”

  “……”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過我會來。我知道，你對我有敵意。從第一次見麵，我就知道了。不過，沒關係，彼此有利就好。不是嗎？”

  “……”

  “我今天來隻為幾件事。說完了就走。每一件都與慧妃有關。您還是不想聽嗎？”

  高成還是不動。

  蘩卿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其實您說不說都不重要，如果我把慧妃這幾年，其實都好好的呆在謝家的事，告訴嚴姑姑和鐵姑姑，還有您那個可憐的同鄉夏嬤嬤。憑她們這些年在浣衣局受的苦，我相信，她們一定會憤怒。會把什麽都告訴我的！而且，現在還有謝林。我相信，從他那裏知道的，應該會更多。我來找公公，並非萬不得已，但我對公公，卻是大海中的浮木。既然公公這樣不願意見我，那算了！再會！哦，不，再也不會！今晚公公不是都吃了斷頭飯了嗎？嗬嗬，謝林一出事，您以為，您還有什麽價值，好端端再多費一日糧食？切！”

  蘩卿說完，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要離開。高成卻驀地轉過了身，急道：“賤女人！你等等！”

  蘩卿停住，冷冷回頭道：“既然公公這麽不客氣，那咱們就從這聲稱呼開始問！為什麽這麽叫我？這是我要問的第一件事。劉惠當初為什麽進宮？謝林也討厭我，他還想讓我生不如死！。們究竟為什麽這麽討厭我！我跟你們無冤無仇！”

  “賤人！不要打岔！先回答雜家！”高成急急奔到鐵欄杆邊，頭擠在兩根欄杆中間，狠狠的眼神和語調想要瞬間將蘩卿吃掉才甘心，“你說什麽？你已經見過嚴姑姑和鐵姑姑了？那……李太後……為什麽……”

  “真是！還以為自己手段多高明呢！你呀！逃不出太後的手掌心！差遠了！”蘩卿呼吸氣他，她覺得激將這一招對他蠻管用。

  借著牢房頂上窗戶裏傳來的朦朧微光，蘩卿看清了高成的樣子：淒迷昏花的雙目；高凸的顴骨；佝僂的脊背；贓、散、亂，趕了粘的花白長發。近一個月的監獄生活，已經將原本那個光鮮、高傲、不可一世的慈寧宮大總管折磨的形同枯槁，不成人形。高成陰冷的獰笑，“不一定吧！若沒有你，那些莨菪子也能把她置於死地！還不用提這些年，她自己黑夜裏受得那些罪！太後！嗬嗬！惡心下賤的賤人而已！……”高成搖搖頭，“不，不能說……這都不重要，你說，回答我！她要不要替阿慧鳴冤？”

  “你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嗎！”蘩卿對他的卑鄙很是齒冷，“原來是你！你知道你害死多少人嗎？昨日抓賭，死了許多！”蘩卿誇張的想氣他，“你的人都死了！他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兩相得便而已！怨我作甚！”

  “哼！”蘩卿覺得他的觀點倒也有理，就冷冷道，“第二，我想知道，你留下嚴姑姑、鐵姑姑和夏聾子那三個死人做什麽。第三，謝林，他除了是謝保全的大公子謝昌臨外，他是不是還是什麽人？”

  高成吃了一驚，眯眼道：“賤人，果然狡猾！你是如何知道謝林身份的！”

  “哼！他當年與劉惠相好，那事許多人知道的！如果不是他，好好一個不愁吃穿的公子哥兒，誰會為了劉惠割勢。都說了他想我生不如死了，而且，他還想大白二皇子的事，你還不懂嗎！”

  “二皇子？”高成不解，冷哼道：“二皇子和他有什麽關係！不要信那個背信棄義的王八蛋！當年，慧妃一死，他立刻就投靠了別人，升官發財！他對阿惠癡心！簡直放屁！”

  蘩卿被他罵人的飛唾濺到了，噘嘴退後幾步，玩著垂髫，不屑哼哼道：“看來高公公什麽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份？還是，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說著，就把昨日最初在欽安殿和皇帝說的那些，又說了一遍給高成。“綁我的那個人是他。其實我知道。”

  高成罵了聲奸詐，又問外麵的情況，蘩卿講了。說到靜貴太妃薨逝的時候。高成冷冷的哼了一聲。顯得非常憤怒和不屑。蘩卿眯了眯眼，尖銳的道：“你討厭靜貴太妃？因為靜貴人？”

  “那又如何？那靜貴人，當年本就是和靜貴太妃一起伺候王於的小丫頭罷了！一個靠著主子的榮寵爬上了先帝的龍床，另個也有樣學樣，靠著小皇帝對主子的癡迷，當上了寵妃！呸呸呸！不過都是出賣主、利用主子的賤人而已！”說著，指著蘩卿道：“你這個賤人，你是那王阿於的種，她們死了你該高興！如何反而來質問雜家！傻×的爛貨！”

  “什麽？”蘩卿腦中一時嗡嗡，呆呆怔怔發懵，“怎麽會！你說清楚！”她急的不停問，高成說了句什麽，似乎是：“怎麽不會！咋家查了好久才知道的！那王阿於生了個女兒！給了頁家，就是你！”

  蘩卿張口結舌，有片刻聽不到聲音，“王阿於……她，她是誰？”不是說，不是說，她娘是樊姝彤嗎？

  高成撲過來想抓她，靠著欄杆的身體好像踉蹌了一下，失去了耐心，她有點兒要回過神，卻還是愣愣的看著高成的嘴巴一張一翕，麵孔猙獰的朝她揮著拳，半晌才能聽清他口中的話：“說！賤人！既然太後知道了那三個人，為何還不查慧妃的冤屈？”

  “你傻嗎？昨天之前，太後她隻是不想打草驚蛇罷了！”

  “你的意思是現在？”高成眼睛發亮，仿佛聽到大赦。

  “所以，你究竟要不要說！”蘩卿話雖然說的不客氣，語氣卻帶著微微哽咽的祈求，目中凝了淚，美麗的臉上都是淒婉的迷茫和哀傷，高成覺得自己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下意識怔住。蘩卿哀哀的喃喃道：“我隻是想知道我娘是誰！你告訴我，我來幫你的慧妃鳴冤。”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淒迷和憂傷，絮絮叨叨的道：“高成，其實我不覺得你討厭。你喜歡慧妃吧？你心裏喜歡她，對不對？一心一意的喜歡，為她付出一切，我很佩服你的……我告訴你，現在，時機正好。錯過就沒有了。是真的，我不誆你。高成！現在講，或許，你還能活著呢！你信嗎？”

  “嗬嗬嗬！”高成好像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兒一般，笑容卻很淒涼了。蘩卿覺得他的臉色有些不對，黑暗中瞧不清，就湊近一步。高成卻歪頭用袖子呼嚕了一把臉，再看看蘩卿，慢慢委頓坐到了地上，目光迷離淒楚，像是遙遠的地方有不能承受之重。片刻，才複回了些精神，道：“活……嗬嗬嗬……真好笑，天真啊……跟慧兒一樣天真……我告訴你，我當年進宮的時候，受人欺淩，那些有資曆的大璫甚至把尿和屎拉到我嘴裏。如果沒有單純善良的慧兒，我早就死了。我怕什麽死！唯一的心願就是能替她伸冤，拿下那些害她的人！她死的時候我沒有在，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惦記過我……她托我做的我都做了，那些揭發謝家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等我一死就會有人散出去，她會高興嗎？”

  蘩卿終於看清了他麵如死灰般的臉龐，失驚的啊了一聲，急急的問：“你快說呀，當年，啟祥宮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好好的慧妃怎麽會‘死’？你究竟沒什麽留下個收生的婆子？她當年怎麽會變成那副鬼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