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靜貴太妃

  第一節

  “仁壽宮後頭的噦鸞宮和喈鳳宮住著老先帝朝的幾位老太妃，你不知道嗎？”錢串子見她發呆，一邊拉著她繼續往前走，一邊吸溜著鼻涕道：“明明長得挺機靈一個人啊，怎麽動不動就呆瓜似的犯傻？快走，一會兒走不了了！”

  “為什麽一會兒就走不了呢？這話怎講？”

  錢串子拉著她走的快起來，“哎呀，別問了！快走！再晚出了坑，就走不脫了！”

  “哦！什麽出了坑？”

  “嘿嘿！……”

  蘩卿想起李光先方才在駱思恭屋裏捎帶出的那話，說慈慶宮的太妃居然被兩個閹割不幹淨的太監欺負，邊走邊悶悶地叨咕了一句：“這宮裏雖說又是太妃又是老太妃的蠻多，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安安穩穩過個晚年還不行嗎？會出什麽事呢？難道又是……”那該歸東廠保衛管啊，跟他有什麽關係呢？“好奇怪！”

  “有什麽奇怪的！宮裏什麽都不奇怪！什麽安穩！她們才安穩不了！宮裏最亂的就是這些地方了！最可憐的是她們啊！”

  蘩卿打了個愣神兒的功夫，一緩過卻見竟然是朝著奉天殿下角門侍衛值房的門口，唬的停了步子就要往回挪，“別拽我啊！都說了來不及了！”這小子力氣好大，急赤白咧的依舊大力捩趔著她走，一邊搖頭急急道：“沒事的！別怕！侍衛們現在是最後一輪兒查崗了，半個時辰才能結束！”

  果然，侍衛的值房幾近無人，守門的崗哨對錢串子視若無睹，隻上下瞧了蘩卿好幾眼，見她一臉蠟黃的烏眼兒青，又**縮腦的，也就沒屑於多問什麽。

  “你是說老太妃們住的地方嗎亂？那慈慶宮的太妃們呢？”蘩卿隱約能猜到一些，卻還是疑惑，“怎麽個亂法兒啊？”錢串子沒答，想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似得，臉兒有點兒不好看了，厚嘴唇撅了噘。蘩卿卻再沒心思注意這個了。因為，她就遇上了有生以來第一樁可怖的事了——當她站在值務的後捎間，看著恭房裏大大小小十數個恭桶的時候，什麽駱思恭的事兒，什麽太妃、老太妃的事兒，什麽奸情還是賭博，陰晦的禁城……瞬間統統都不再重要。

  “這是……什麽意思？”蘩卿指指臉兒前的東西，一臉欲哭無淚。雖然已經大概猜到了錢串子打算如何帶她離開前三殿，卻還是下意識問出了口。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她就“懼怕”的隻想逃跑，聲音都有些晃悠了。

  “嘿嘿嘿！”錢串子是個心大的孩子，轉個臉馬上就馬上就忘記了不開心，嘿嘿的詭笑，卻似乎並不是因為看出了她的“恐懼”，因為他一麵麻利的將一個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恭桶抱起來向外走，一麵頗得意的道：“怕什麽！放心！我每天來，他們都知道我。跟著我，很快就能出去啦！”操著老前輩教育晚輩的腔調，卻因著手上太過使力的緣故，稚嫩的聲音被撕扯成了片兒，有些沙啞起來，活脫脫成了搞笑的，“在這宮裏活著，就是要不怕吃苦，勤快有眼力勁兒，水往下走，流水的地方就有路！跟著哥哥！別怕你！”

  “喔！喔！還哥哥！”真夠了！

  可能真的是被這孩子的話說服了，蘩卿一麵絮絮叨叨的念著“彼交匪敖，萬福來求。受福不那。”給自己鼓勁兒，一麵卻白著臉，暗暗將駱思恭和蔣桂芳想成這些就要被倒掉的臭大糞，想成終會被千刀萬剮的、禍國殃民的嫪毐和秦太後，借著這股恨生狠的勁兒，再配著無數遍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才勉強能泣血枕戈的度過了這個有生以來最“黑暗”的平旦。

  “我聽人說過，宮裏與這世間人家最大的不同，頭一個就是沒有狗洞。這怎麽有呢？果然傳說不可盡信！”

  蘩卿瞧瞧自己鑽了好幾趟的“狗洞”，再瞧這老太監將那些被他們抱出來的恭桶一個被搬上車，轉臉兒再看看抱著一個饅頭大嚼特嚼的錢串子，忍著嘔吐的欲望低低的道。

  錢串子正在吃東西，沒工嘴說話，卻是那姓蔣的老太監邊幹活邊瞧過來。他是負責收三大殿穢物的管事太監，今年快七十了，一副大坯子的身板卻很是硬棒。生者蒙邊人樣兒的深目高顴，卻慈眉善目的，沒有一點兒凶悍氣兒。聲音也不是尋常太監的尖利，而是帶點兒嘶啞粗噶，仿佛北方農村的豪爽老婦。渾身都是精氣神兒，單看那幹活的利落勁兒，仿佛還是個三十歲有奔頭的壯漢。

  他慈愛的瞧瞧錢串子，笑嗬嗬的道：“這小子怕是又一天兒沒見過食兒啦！哪有功夫理你。來小子！爺爺告訴你！”說著嗨的一使勁就將一個半人高的粗木桶送上了車。拍拍袖子，一指平車，喝道：“推著走嘍！”

  一個太監要自稱是“爺爺”，蘩卿初聽覺得蠻好笑，但自從發現，他是管每一個見到的晚輩太監都叫做“小子”時，就笑不出來了。她隱約有點兒了解了這個老人家，甚至因為他的關係，暗底對錢串子的那點子戒備也無形中突少了許多。

  久在臭味裏熏著，蘩卿這會兒已經聞不出臭了。因為身上和臉上都髒的出了號兒，所以，雖此刻就在慈慶宮和文昭閣夾著的宮道上，旁邊還不時有威風凜凜的大內侍衛赳赳走過，她也一點兒不知道害怕。邊幫著蔣公公推車走，邊聽他道：“宮裏沒有狗道是不假。卻有走三經的暗道：水道，火道和你們方才鑽過的糞道。”

  剛說到這裏，話便被身後一個醇厚的女聲打斷了，“蔣老爹，您這是又收了哪個衙門口上的小宮人呀？您那點子口糧，可夠再養幾個半大小子的呀？”

  蘩卿一聽著這聲兒，心髒結結實實漏了一拍，仿佛一個猛子紮大了，有一刻喘不上氣兒，“秋姑姑！”竟然是坤寧宮的秋姑姑！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坤寧宮掌宮，是連各宮妃子都要給個麵兒的紫禁城頭號大姑姑！她來這兒做什麽？還要稱呼一個收恭桶的老太監微‘老爹！’這都是哪門子神仙道理哇！

  不敢多想，她趕忙就裝作害羞的怕怕樣兒，垂頭往蔣公公身後藏了藏。

  “嘿嘿嘿！再養百十個沒問題！老頭子有的是力氣著！”蔣公公見了秋姑姑也不意外，說著就要跪倒磕頭，被秋姑姑一把扶住了。“我要去慈慶宮呢，就是想著這時辰對著，就順路過來瞧瞧您。也就說兩句話。您可別這樣大禮！”

  蔣公公趕緊退開幾步，“哎呦，那您可快去吧！我這兒味兒不好，別帶進去！她老人家就愛個好兒沒夠的！別熏著她！”

  秋姑姑歎了口氣，“行，那我走了。一會兒還得抓緊回去呢，”說著湊進一步，低低道：“今兒這一宿，委實事兒多！後頭兩個老太妃那裏都出了人命。還是兩個有頭臉的！聽說皇上方才發了大火了！怕是天亮後得肅整一番了！您可麻溜著，快幹快走吧。出去後先在外頭待著，明兒再回來。”說著往蔣公公懷裏塞了一把，不等他拒絕著推諉，已經轉身走了。後麵遠遠跟著的兩個小太監這才麻溜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