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條件

  第三節

  蘩卿認真想了想，“當初在蘇州，黎明朗很中意我哥，有聯姻之意，我哥也沒說過反對。對那黎愛蓮也是蠻尊敬的，雖不私見，但偶爾後宅碰到的時候，遠遠地總要點個頭。這次與王家的事，他更是願意的。那天帶著我去吃飯，在樓上還寫了字，畫了畫的。對麵有個姑娘都笑了，聽說永年伯夫人也在。我覺得，兩家該是互相中意的了。”

  “嗯。”駱思恭突然湊近她耳邊，咬著耳垂低不可聞的緩緩道：“我殺了王思於的姑姑。”

  他的話總是轉的很快，不過，這次，蘩卿隻是愣了一下就懂了，有來有往，“……這事我知道了。”

  “事實上，我是失手的。”

  “我也知道。”

  “你知道？”駱思恭很意外，“你為什麽知道？”連他父母都認為他是故意的。所有的人，從此都對他“另眼相看”了。“你當初認出了是甄國泰，還是毫不猶豫的下水救我了。還要得罪四海幫。你那時候初來江南辦案，壓力很大。那對你不利。該出手則出手，不計較得失，證明你心中有道義在。你的庶母再怎樣不好，也是你兄弟的母親，你爹爹的女人。你斷不至於下殺手。不值得。”

  “你不覺得，我救你，是因為有求於你舅舅？”

  “那個東西，其實可以另想辦法。你起開一下，求你啦！”

  駱思恭略抬起了身，兩臂撐著俯身而下。

  “我承認，剛開始的確是那麽想的，後來認真考慮過後，才改變了。”一碼歸一碼。他在大是大非上還是值得信賴的。

  “為何變？”

  “因為我舅舅是剛正的人。頁家的東西也沒有那麽好拿到的。你要的那個方子有傷天之損，慧妃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我舅舅若是那麽隨隨便便就能受要挾的，李太後也就用不著費勁兒了！宮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頁家祖輩幾代，寧肯送女人進宮，也不願交出那些方子，並非出於私心。他們守著的是醫者的骨氣和良知。若非如此，頁家何如會到幾乎要斷子絕孫的地步！我想過了，我不信你，就是在小瞧我舅舅！”

  頁家的製藥之術中的確有些需要保密的東西，這個無獨駱思恭能猜到。有許多人想要得到，更是毋庸諱言的事。有的人純粹是出於個人享受的需要，有的人就是出於貪欲的膨脹了。他認真的望著眼前人的一雙澄亮大眼，覺得自己的心從沒有如此柔軟和溫暖過。大是大非時往往好選擇，小節之處深明大義，才是見識。這姑娘實在無處不可愛，他沒看錯。“我當初不是因為喜歡才娶她的。”

  “……什麽？”

  “王思於。我從沒有喜歡過她。”

  這話可就沒什麽趣兒了，“她是你發妻。是與你最親近的人。你在一個外人麵前如此說她，合適嗎？”

  “你是我喜歡的人。有什麽不能說？”

  “看來，我們的確有許多想法都不一樣！”蘩卿覺得諷刺，又覺得既然他有誠意，自己就不該隱瞞真實的看法，遂木然說了句：“你喜不喜歡她，我沒資格知道。妻者，你也說了，齊也！他是和你難分彼此的人。嗬嗬！再說，你有四個妾室呢，都是大家戶的女子，兩個還是嫡女。難道你都是被迫的？那你可好生吃虧啊！”

  駱思恭的心底肅了下。這姑娘做人的邊界的確比他高，相比起來，他混跡官場這麽多年，尺度確實寬泛了許多！“這都是實話。”

  既對他絕對否定以前感情的行為生出了厭煩，蘩卿下意識便不想再多說的。轉念卻又暗忖：他自謂多情，又對我有恩。以後總是難保要長久的相交下去。若他做人的態度與我不同，那豈不是會多出許多不愉快？不如現在就講清楚，說明白。以後走到哪一步，山窮水盡的時候，他也不能夠怪我。想著，沉了片刻又說：“實話就都是對的了？你有妻有妾，通房侍女不算。還有宮裏的青梅竹馬，外麵的紅顏知己。你既這樣毫不猶豫的否定過去，不是簡單的隻否定了這些女人，還否定了你自己！我問你：你若無一絲心悅心動，便做下那些風月。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不負責任，放縱無恥，玩弄女人……罵你都是輕的。錦衣衛蛇豗之窟，日裏又做那等事！真是比那些花天酒地的紈絝更惹人討厭了！這樣的你，就算深情如海又怎的，我是懶得看一眼的！所以，你方才與我說的那些深情款款的愛慕，究竟一文不值！以前就是我看錯你了。咱們乘早扯開！因為我瞧不起你！表叔！”

  不算伶牙俐齒。但實在尖銳有理。駱思恭瞬間有點丟麵子，他爹都早不這麽教訓他了。老臉紅了半天。卻察覺出這姑娘已經在接受自己，遂也不辯駁，隻訕訕道：“哦哦？你原來這麽介意啊！”

  蘩卿惡寒，“並不是！”

  “咳！好好好！我錯了！別這樣，姑奶奶！……我呢，其實也沒多少女人，加起來也就八……九個吧，比別人差遠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以後不會了！我保證！其實，……其實啊，你真不用介意這個的！男人們在外麵應酬呢，有時候他是迫不得已，你不懂……反正就是這意思，沒法跟你解釋清楚。食色性也，這你也不懂吧？哎呀，怎麽說呢，就是不能不收，非得拿著不可，比如長輩給你東西，長官給你東西，你好意思不要嗎？總之，你不要計較這個，好不好？別這樣看我呀！哎呦，連孔夫子都有好幾房妾室呢！關羽掛印封金，拒絕曹操給他的美人，可他自己也有好幾房妻妾不是？我告訴你啊，那些禁欲的英雄什麽的，都是杜撰的，不可盡信，不可盡信！額……我呢，嗬，以後一定是要做柳下惠的了，你不要計較以前，好不好？”

  打商量的語氣。蘩卿有點無語，——居然能沒皮沒臉的扯到這樣子啊！有些話純粹就是胡扯，糊弄小孩子麽！真是——啊！

  “反正呢，我這麽喜愛你，絕不能放你跟別人。就算你想嫁給沈存知，還得看我許不許！你記住，你是我的人，隻能愛我。你隻要看著我，我敢保證，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就像我現在愛你一樣！”

  “……吖！你怎麽這樣啊！第一次見的時候，明明是個嚴肅刻板的冷麵呢！你是不是假的啊！換了個芯兒嗎？”蘩卿從不知道，一個衣冠楚楚的堂堂男子漢，在女人麵前居然能屈伸到這個地步的，今晚算結結實實長了個大見識。想不友善的笑卻濡出了淚意。身體自有主張的鬆懈下來，放棄了對峙，仿佛有著千鈞的重量砸下來，將她壓垮了。

  這種問話在男人耳朵裏都是挑逗的意味，呼吸突然就重了幾分。下意識想說：那你好好檢查一下？卻被這姑娘的神情嚇住，中心生出了少年時代才有的豪邁覺悟，自覺汙穢著，隻好規規矩矩的生忍。

  蘩卿倒真是無意識的，她沒經曆過，自然也不懂得男人這種生物。隻是心中悲生涼，涼又生了哀。今晚，她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的。他卻顯然有備而來，將她逼到隻能被動招架的地方，甚至還拿她哥的事來嚇唬她。最後，她隻能節節潰敗，該丟的都丟了，再也撿不回來。

  她滿打滿算才十四，這男人卻一點憐惜和不好意思也無，毫不客氣，無孔不入。繞不開的時候就索性露出了無恥無賴的麵目。這跟她想象中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出入有點兒大。跟她心目中希望的愛人形象也大相徑庭。她理解不了，不甘心接受。偏偏又下不了狠心絕情。不管是有用也好，還是算計也罷，總是對他舍不下撕破臉的決心。想起沈存知對妾室那無所謂態度——貨物爾！可通買賣！一時悲從中來，無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