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誰為卿卿解宮闈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3869
  第七十八章誰為卿卿解宮闈

  第一天進宮就要去內衙門墊個腳,對任何人來說,這都不是一個好兆頭。蘩卿心事重重,正琢磨著該如何向眼前這位小太監套個活話,詞兒還沒想好呢,倒是這位先開了口,“姑娘不必害怕。是不是自個兒的東西,照實說就行。點個頭就回來了。”

  “敢問公公怎麽稱呼?”蘩卿從懷裏摸出一錠八分的金錁子,覷著四下無人,做拽著他討話的樣子塞進了他的袖袋,“不瞞公公,我是真害怕呀,外麵把內廠傳的怪嚇人。”

  小太監躬著的身子微斜向蘩卿一側,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珠子極速的與蘩卿的雙睛對視,一擦而過。眼中有話。蘩卿微愣,立刻意識到這人有來頭,展顏一笑。

  “嗬嗬,”小太監回了個溫和的笑,略緩了一步,待與蘩卿齊平,才合著她的步子與她邊走邊低聲攀談起來,“不瞞姑娘,在下是文書房的李懷玖。”

  文書房?那是司禮監的機要處,專管通政司呈上的奏章答批。另外,據說當今把起居注草記和司寢燕禦各宮的事也交給了文書房代記。外朝文書有翰林院,內闈文書有文書房。“壞了,”蘩卿心裏暗道不妙,銀子給少了。若是司禮監傳話的,討個一趟的活兒,八分金錁子也就二十多兩銀子,算很是多的,一次塞夠,足以留個臉兒熟。可這點錢放給文書房太監,那就真是打個水漂,連響兒都聽不到了!蘩卿心中暗罵,嘴上奇道:“可是,公公剛才……”

  “原本來傳話的楊公公遇到了駱大人,有點事兒絆住了,駱大人因此讓我代勞一趟的。”

  駱思恭?又是他!心裏這麽念一句,到底還是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放了心,“哦,是我表叔啊。真是有勞公公了!”

  “好說!”

  “抓人這事兒是表叔他們在做嗎?”

  “去景陽宮抓人的是李鴻英公公的手下。現在往各宮搜查的,就是督主派人與之協辦了。”

  簡單明白,既講明了事情,又澄清了利害關係。李鴻英和蘇舜才各自為政,司禮監的勢力算是二分天下了。隻是,那麽,“督主?是掌印大公公嗎?”

  李懷玖微笑,“宮中太監凡內監十一,門監七,司四,局八,禦前監、禦茶坊、禦廚房、文書房、中書房、內運和內庫,這些等等,舊製各監掌印俗話都能叫個‘宗主’,司禮監提督和東廠提督都能叫個‘督主’。本朝從馮襠用事至今,隻有東廠大廠公一個可稱為督主,因蘇公公掌印司禮監,所以宗主也是沒有的。至於內庫總管李炳順李公公,那是李太後的親弟弟,不算在太監之列的,姑娘見了隻需要叫聲爺爺或老太爺爺就是。”

  原來李炳順才是太監中的老大?“這是什麽道理?”蘩卿做好奇之問,李懷玖看了她一眼,嗬嗬一笑,“咱們李太後是個守規矩的,凡武清侯家族人犯了錯,都要親自派內監上門訓斥責罰。老國舅當年是隨太後一同進的裕王府。如今六十歲了,是個老菩薩。不喜歡人家逢迎他!”

  “哦,原來如此,”蘩卿做恍然大悟的自嘲笑道:“以前我總以為太監就是像戲文裏那般,是甩著佛塵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公公。而每日早晨在皇極殿前揚鞭升殿的那個,就是最大的太監,皇帝的日常瑣碎什麽都管的,嗬嗬,原來分這麽多司職!”

  李懷玖也嗬嗬笑了,“難免的。日常守在皇帝身邊的是禦前監的人,如今的禦前首領太監是秋銑秋公公。領管事太監十人,俗稱禦前十俊。按照十二時辰起名字,換人隨姓,名不改。諸如現在長得最俊俏的丁醜公公,姓丁。若換了其他姓的占用此醜位,就該稱某醜。”

  原來在宮裏當太監是靠臉吃飯的!皇帝年紀輕輕,竟然好色至此!蘩卿心裏鄙夷,嘴裏笑道:“這倒是有趣好記。”

  “是啊,宮裏宦官多,尋常要記住實在不容易。”

  “那,請教公公,這麽多人,我該如何稱呼才好?”

  “這個簡單。最高如督主掌印是四品,之下依次有:首領太監五品,俗稱總管。管事太監六品,俗稱老爺或公公。司職太監七品,小公公。無木牌的隨從太監八品,雜役太監無品級。諸如此多,姑娘隻管記住,大太監稱呼職務為首,不知道職務,可稱公公、老公公俱可。姑娘是太後跟前的人,尋常小太監換名字就行。”

  “哎~,還是要有個尊敬才好!都是苦命人,尋常誰願意。”又問李懷玖做什麽職務,李懷玖虛笑一聲,道:“在下在文書房掌房,專管六科奏本。”蘩卿心下啞然,還是六科的批答太監!科道官員的批答傳本最難做,多少勿論,關鍵是容易觸怒龍顏,未預何時被遷怒。因此,這個職位上的都是人精,升遷最快。駱思恭這廝挑了這麽個人來傳話,怎麽不早告訴她!給了八分金子,真是現大眼了!想著,頓足萬福禮,“真是失敬了!今日實在有勞公公,百忙之中跑這一趟!”

  李懷玖沒有還禮,而是伸手虛攙一把,“前麵就是東六宮的翊坤宮了,咱們繞著翊坤宮往東就要到了。”

  這話裏的意思很多,其中一個就是:沒時間了,有話快問!蘩卿理了理,挑重點道:“公公,東六宮往東不是女官六所嗎?司禮監仿佛在西前,咱們這是?前麵仿佛很是熱鬧,斜對側鋪呈了兩個大宮殿,這是哪個娘娘如此派頭?皇帝今日宣了閣臣議事,可內閣大堂不是在午門東側嗎?”

  李懷玖今年雖才十八九歲的年紀,但自問已經浸淫宮中數年,算的不傻了,可蘩卿這些話問出來,他心裏暗暗就比了個大指。每個問題聽著都很簡單,卻透出問話者對宮裏的熟悉和對自身現下處境的了然。這姑娘極是聰明敏感的。他靠近蘩卿半步,低低道:“宮中六局一司尚有,卻是空架子。尚服局四司因管著玉璽諸印,在六局獨大。掌印姑姑歐陽濤有個義女齊春華,年十五,容貌淑麗,掌司杖司,是蘇舜才督主的小妾。女官六局早幾年前就是司禮監的地盤了。其中女官,大多是廠衛下屬的姬妾,職務高的配個對食,算是有個名分。尋常用事的小宮女,動輒輪值伺候東廠和司禮監的太監,”李懷玖停了停,湊近蘩卿耳邊道:“我聽說,他們也是要翻牌子的。”輪值是什麽意思?蘩卿的心瞬間如臨深淵,大張嘴,愕然無語。“這,皇帝不管嗎?”

  李懷玖搖頭,“連我們都不實,皇帝哪裏知道!”恐怕就算知道也不會管吧!蘩卿白了臉,李懷玖安慰她:“姑娘不用害怕,駱緹帥會照顧姑娘的。再說,姑娘隻要伺候好了太後,討得她的歡心,誰也不敢打姑娘的主意。等下陛下也在,姑娘想好了如何說話做事,憑著姑娘的容貌心智,端難落到那種地步。不要害怕。要是嚇住了姑娘,駱緹帥要給我比逗吃了!”

  蘩卿一呆,傻傻問“比逗是什麽吃的?”

  李懷玖愣了下,旋即大笑,見她瞪著眼睛紅著臉,是真的不知道,擺手半晌才止住笑,卻不解釋給她,“姑娘真是有趣!走吧走吧,這裏不宜久留。……其他女官局人員寥寥,辦公之處被擠在一個角落的雜役房,尋常都是每日到皇後正廳點卯,今日因皇帝把選秀的大事派給了翊坤宮那位,六局的女官便都去了翊坤宮聽差令、等牌子當事了。姑娘看,左側第二間大院,”李懷玖指了指前方,“那是翊坤宮,左側第一大院是皇帝現在住的永壽宮。姑娘說的斜側那個院子,是啟祥宮,一向空置的,這幾天選秀,皇帝派給了翊坤宮用。今次秀女有百十個,昨兒下去一半,還有五十多個。已經不算熱鬧了。”

  蘩卿點點頭,這是告誡她翊坤宮寵冠六宮,連皇後都要避著,“連司服女官都是如此境地,其他幾處女官,境遇豈不是更慘!”

  李懷玖聽了卻笑了,搖頭道:“姑娘不知道,宮裏宮女少則五千,多則無算,老的被打發到浣衣局算是好的,有吃喝,有衣穿。病醜的多被嫌棄,不許出現在主子跟前,尋常小道都不被允許走。隻能到養蜂夾道,北牆宮道,或安樂堂湊著,連冷飯都沒有一口,餓死凍死的不知道有多少。小宮女害怕落到那種境地,往往為一口吃喝什麽都肯出賣,甚者像那煙花之地,宮中也是有的。再者,宮女想過得生活,為將來打算,也是要擇太監而攀附的。宮中太監雖多,但有薪金的太監也就百之二三,容貌出眾的宮女爭著要做妾為奴婢的。我們文書房的同僚,最多者有十數個美貌姬妾,相好的更是隨宮都有。像蘇公公那樣的督主,隨手招之,就有無數宮女前赴後繼。實話告訴姑娘吧,這宮裏的事,就是這樣。要做皇帝的妃子雖好,但實在不易。尋常小宮女沒有那個造化,就算有了寵幸,也不過爾爾,日子還是要依靠太監供給。別人不提,咱們皇長子生母恭妃,穿著吃喝都是次等的!就算其他各宮娘娘又如何,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什麽風範,無寵不說,還不是一樣要看司禮監的臉色。連秋銑公公出入坤寧宮都是不拜的!頭年丁醜公公看上了坤寧宮一個小宮人,皇後娘娘當晚就送過去了。更別提別的什麽事。今年春天,有個選侍與太監私通被縊死,其實大家私下裏都知道,她是迫於無奈才與那人苟合。這種事多了去,她不過被告發了。姑娘聰明,我也不用多說。”

  蘩卿凝眉無語。李懷玖覷著她的神色,知道差不多了,心裏歎笑,這姑娘總算是好命的。知道自己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才說起了別的,“陛下近來身體欠佳,今日內閣議事,宣了在永壽宮書房的。方才查問玉佩的事,禦駕才到了女官所。如今申閣老並其他幾部尚書都在,據說是和謝家的事兒有關。具體的我實在不知道。姑娘一會兒能見到駱緹帥,看他有沒有話說吧。”

  這是結語。蘩卿深深向李懷玖行禮,取下脖子上的足金福壽大金鎖,奉到他手中,“多謝公公了,實在無以為報。這個不值錢,公公拿著賞人吧,或者給家裏的姬妾帶著玩兒也罷,千萬別嫌棄就好。”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再說,在下也沒有什麽姬妾,”李懷玖哎的一下退步。兩個人影拐過轉角,前麵侍衛模樣的定在角落守衛,後麵的人立在暗處沒出來。蘩卿看到了,覷著那是錦衣衛的服飾,怕是東廠緹騎,趕忙後退。李懷玖跨步上前,剛抬雙手要圈蘩卿的脖子,卻聽身後有人遠遠一咳,他先回頭一瞄,見是個侍衛,衝蘩卿笑了笑,道:“不必如此。在下今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姑娘隻需謝你表叔便是。告辭!”說著抓著金項圈快步走到轉出來的駱思恭跟前,往他手裏一塞,拱了拱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