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事端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3271
  第七十七章事端

  原來龍靈的話有假義,真正召喚蘩卿的另有其人。

  西側的戲正停著,戲子們各保持著戲文中的姿態木定。一個頭戴璞頭,腰係荔枝帶,腳蹬皂靴的男子正伏地中央。這是七品協律郎的打扮,是太後口中的卞羨之嗎?協律郎是太常寺屬官,他為何帶著教坊司的人?蘩卿對“卞”這個字分外敏感,電光石火之間,心裏不由得就多轉了幾個圈。

  一近東側,便有一個爽朗的女聲笑道:“呀,榮妃姐姐你瞧,我說的可對?”蘩卿微一打眼,常順妃正乜向自己,趕忙轉開眼,暗忖,堂堂一個妃子,敢不穿製服,而穿非製的水田衣,腳下蹬的也不是製式的高舄,而是精幹好行的鹿皮女靴,現在又口口聲聲自稱‘我’,這個順妃的性子還真是特別。如此肆意灑脫,在宮裏不僅活的好端端,還蠻有寵,這可真是什麽人什麽命了。

  “嗬嗬嗬,”一個柔和的女聲恬然輕嗔笑道:“順妃妹妹如何拿人家姑娘比個戲子!”蘩卿順著聲音瞧過去,皇後側後身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頭頂隨雲髻、鬢點芍藥珠花的美人,榮妃,這就是李榮妃?上著素色同妃式大衫,內穿的青織金鬥羅裙是淺色的,裙底隱約隻見一絲騮褲的藍邊,不見舄。原來駱思恭的這位青梅是裹腳女子!本朝妃子都出民間,太祖皇帝聖訓民女是不許裹腳。所以,這李榮妃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了?或者,從小養在大戶人家?再看看她斜簪的四鳳妃子釵。那樣子十分別致,釵底珠結如穗,並不是按製的定式,該是特別定製的才對。命婦服飾必須遵循典製,否則就是僭越,輕則受罰,重則連累聖譽,要遭受彈劾。就算是尋常佩戴,特製也是越禮的,需要禦筆親批,連皇後都做不了主。如此說來,這位李榮妃很是受寵。

  都說皇帝偏愛甄貴妃,蘩卿暗忖,嗬嗬,皇帝好像很是多情呢!

  榮妃略一微頭,笑對著順妃,眼珠子乜向眼角,掃一眼台上飾演華郡主的戲子,纖纖玉指卻點著蘩卿,“天仙一般的大家閨秀,姐姐不要這樣子欺負人家!”

  “我不過說台上的華郡主和沈姑娘有幾分像,這比的話可不是姐姐說的?”順妃眼睛睜大,樣子誇張有趣,可見是打趣,四下裏一打量,見皇後和德妃都在笑,作勢不滿的道:“哎,皇後姐姐,德妃姐姐,你們別笑呀,難道我說錯了?”兩人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大了些,皇後身邊的大公主沒繃住笑出了聲,蘩卿聽著心中一動,大公主笑聲清脆,與昨日會賓樓聽到的俏笑聲頗有些相似。

  蘩卿跟著龍珠給太後見禮,孫氏敏感的覷到她裙邊的黑玉,微一皺眉,目中顯出一絲憂色。榮妃也看到了她裙角的黑玉,仔細再看一眼,臉色微變,撩眼皮覷眼恍若未聞的蘩卿,掩口一笑,對李太後道:“太後,您瞧瞧順妃妹妹,分明是狡賴呢!她編排人家小姐,就拉上本宮。”

  “嗬嗬,來,”李太後叫了起,招手將蘩卿招至近前,對齊座的陳太後道:“姐姐瞧瞧,這就是斬香的外孫女。”

  陳太後剛虛點了順妃一下,以示嗔責。此刻看著蘩卿,臉上的笑還是剛才未散的,“這姑娘模樣生的真是好!”說著拉住蘩卿的另一隻手,上下仔細看,“當年哀家就說,頁茜那女婿生的好,頁茜將來必定要生個天人之姿的女孩兒,真是叫哀家說中了!”蘩卿暗道了聲,陳太後好人,朝她微微一笑。陳太後看著她的笑顏,誇了聲好孩子,又問她的年齡,問她母親頁茜可好這樣的話,畢了,才指了指順妃,笑對她道:“她們都是逗趣著,尋個樂子開心,你可別往心裏去啊!

  陳太後這麽說,蘩卿不好不表態。她想起早晨太後說卞羨之桃李滿天下的那句話,索性回身正大光明的打量了一番台上扮演華郡主的戲子:尖頜大眼,腰細如柳,也沒看出和自己哪裏像。想著,雙手抵腹,低頭躬身回道:“回太後娘娘,佛雲:六道眾生皆平等。民女並不二於這些戲子,比一比何妨。能逗娘娘們一笑,反而正是民女的榮幸。”

  大皇子坐在李太後身側,正在吃點心,李太後慈愛的看著他,還不時遞茶遞水,聽蘩卿這話,一笑,一邊執起大皇子的一隻手,用絹帕擦拭,一邊問蘩卿道:“你看佛經嗎?”

  “回太後,民女倒是經常聽圓通大師講經說法,隻是自己悟性太差,沒什麽佛緣。”

  陳太後道:“圓通?好像聽過這個法號。”

  李太後道:“六道眾生,生死所趨,善惡業緣,受報好醜,都有因果。你能明白這個,倒也算不得悟性差了。”這是妙法蓮華經的經文,佛說“眾生”正出自此經。內宅女子拜佛讀經的許多,但真正能背誦並隨口應用的就是真的有些信力了,看來李太後對這些泥胎偶像頗有些研究。蘩卿想著,口中便道:“為大德天生,為佛出世間。太後慈悲,民女受教了。”這是赤裸裸的拍馬屁。李太後大笑出聲,對孫氏道:“你這個乖孫,撿個杆兒就能順著爬,你是如何教出來的,快把這個真經講給哀家聽聽!”

  一時屋裏一陣笑語。皇後眯了眯眼,看蘩卿的眼光就別有些思忖起來。陳太後也側頭看蘩卿,眼底聚起興味,正要說什麽,卻聽高公公來報,司禮監的傳話太監來了。屋中的氣氛立刻跑偏,笑語聲一凝。李太後說了聲宣,正襟危坐。待傳話的小太監進來,皇後並三妃的目光便都掃了過來。

  “何事?”李太後問。

  那小太監不卑不亢的請了安,才回道:“回太後的話,景陽宮有個偷盜的小監被出入的管監拿到了,搜出一些東西,有一樣是沈姑娘的,陛下宣沈姑娘去認認。”

  景陽宮。太後皺眉,大皇子一失手掉了手中的點心,騰地站了起來。陳太後將大皇子拉倒自己身邊,撫著他的手,樣子滿是憐惜。李太後看了眼大皇子,問小太監道:“搜出了什麽東西,要鬧到皇帝跟前?皇帝今日不是招了閣臣議事嗎?”

  是啊,閣老們都在,偏偏這個時候來了事。常順妃的眼睛朝東南方斜了斜,撇了撇嘴。

  “這,”小太監有些為難,“啟稟太後,這個奴才並不知道。”

  “哼!”李太後輕拍了一下桌子,小太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磕頭,“奴才隻管傳話的,真的不知道。太後恕罪!”

  “究竟怎麽回事!說你知道的!”

  小太監這才趕忙道:“回太後,奴婢聽著仿佛是說,從那小子屋裏搜出了幾塊玉牌,李公公看了覺得那東西頗有些蹊蹺,不敢擅專,回給了皇上,皇上震怒,傳了東廠協辦調查此事。那小子似乎還有同黨,問出了幾個,這會兒正在搜呢!”

  “李鴻英!”李太後冷了臉,“東廠的事一向由蘇舜才辦,宮掖出了逆事,怎麽蘇舜才那老東西不知道,倒教李鴻英發現了?老不幹休的蠢貨!”

  皇後起身過來,扶著李太後的臂,安撫道:“您別著急,聽著不像什麽要緊的,蘇公公事多,又心善,底下的奴才們不盡心也是有的。皇上不是派了協查嗎,究竟如何,查查就知道了。”

  李榮妃也道:“姐姐說得對,您別著急,長哥兒嚇壞了。”

  李太後聞言,執起大皇子的另一隻手,拍一拍,歎息道:“你母妃就是塊軟麵,好好的一宮讓她管的烏煙瘴氣,一日不生個三遍事,就不算對得住哀家!也不知道哀家怎麽就帶出了這麽個不爭氣的東西!你可要給哀家爭氣!”

  大皇子聞言雙目湧上淚意,瑟瑟的很是委屈恐慌,就要跪倒,李太後拉住他,“罷了!可憐見的!”對蘩卿道:“你去吧,晨來的時候不是丟了東西麽,去瞧瞧,取回來便罷了!”

  蘩卿聽懂了這話,想起龍珠囑咐她的,心下肅然,端正行禮道:“是。不一定是民女的東西呢!民女去瞧瞧。”

  聰慧果斷鎮定。李太後讚賞的看看她,停了下才又道:“宮裏從沒有什麽民女,哀家討厭妄自菲薄的女人!”聞言,皇後眼中劃過一絲沉思之色,榮妃卻是一扯嘴角,顯出些冷意。蘩卿心中泠然,“是,奴婢知道了。”

  李太後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蘩卿暗忖,她不一定能料到會發生何事,但龍珠會提前囑咐自己如何回話一事,證明她對有人拿搶玉一事做文章早有預感。

  那麽皇後呢?她一早請了皇長子來看戲,是在皇帝來之前還是之後?這些長期浸淫在政治鬥爭中的女人,果然都分外警覺敏感。

  難道那塊玉本身就有問題……蘩卿心裏有些不舒服,因為李化龍。李化龍在她臨進宮之前給她那塊玉,究竟是何意?果然這世上的偶然總有它的必然嗎?

  已經走到門口,她回頭看了一眼大皇子,回想著搶玉那人髒兮兮的模樣。這個大皇子,看起來不善言辭,膽小怕事,但眼中一絲畏縮也無。太後鄙薄他的母妃,他立刻就顯出委屈模樣,時機和姿態恰到好處。她在心裏長長的歎息一聲,想起謝嘉林,果然是親兄弟,性格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