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原來前世負盡多隱情

  趙玉梅！李化龍所說的“自己人”，竟是楊恒的心上人趙玉梅！蘩卿打量一眼眼前的女子：雖綰發小腳、頭上既無罩巾也無發箍，卻並非婦人打扮，而是短衣長裙，窄袖褙子。這就是說，趙玉梅不是青樓出身，而是自操自業的清倌藝伎。原來她黃冊上的民戶身份是真的，她本來就不是賤籍！那楊恒納她為貴妾就並不是違製犯法的行為了，那自己前世豈非枉做了小人！

  蘩卿實在太過吃驚，腦中紛亂的思緒瞬間紛至遝來，剛邁出去的右腳前掌便踩了個空，軟底鹿皮趿鞋掉地，整個人直直的撲向了扶她下車的沈存知。

  “啊——”

  “小心！”

  趙玉梅的喊聲和李化龍的驚呼聲同時響起，蓋住了蘩卿的輕哼。她的後腳跟處被車前沿的什麽尖利之物劃到，一跌之下，利器劃過皮肉的速度極快，帶出尖利的疼痛。她瞬間臉色變白，五官擰到了一起。

  沈存知有功夫底子，最初的一閃之後，立刻借勢下腰，穩穩的抱著蘩卿順勢矮身後仰，李化龍又及時出手托住了他的後背，這樣一來，他並沒有因措手不及而受傷。

  “受傷了！”李化龍比沈存知先發現蘩卿的不對勁。

  “受傷了？哪裏？”沈存知蹙眉看了看車前沿，又不悅的射了一眼車旁戰戰兢兢的車夫，車夫立刻噗通一聲跪倒地上請罪。蘩卿疼的不想說話，淡淡說了一聲“沒事。”一邊把腳往裙子底下縮起。餘光卻瞥到車夫撐地的雙手握成了拳頭。

  挪開的地麵上現出了一小塊血跡。“我看看！”沈存知臉色陰沉的起身，抱著蘩卿就要往車上走。李化龍拽住他，“進屋裏吧，車得細細查查看。”見存知應好，又向呆在旁邊半晌的趙玉梅道：“麻煩思蘊姑娘尋些包紮之物。”

  趙玉梅這才醒悟過來一般應著轉身急去，隻是到底腳小步短，李化龍領著沈存知先進了正屋裏間，半晌不見人來，隻好去喊了阮氏幫忙。

  沈存知麵色陰沉。半晌才嫋嫋娜娜返回前廳的趙玉梅一進門便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立在門邊不敢動。

  沈存知道：“思蘊？是維清你取的嗎？”

  “好還是不好？”李化龍覷著沈存知的臉色，模棱兩可的道。

  “好！”沈存知冷笑，“五蘊皆空。維清‘思’的可是這個蘊？”

  口氣不善，李化龍知道他是遷怒。蘩卿方才若非看這個女人恍神也不會摔。而且，帶一個大家閨秀來見這種女人，他也難逃其責。他笑了笑，並不介意自己被抱怨，隻是該解釋的還是得說清楚，“你可不虧是禪師的得意弟子了！我不是思蘊姑娘的恩客，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至於是誰取的，我哪裏知道！嗬嗬，來來，你來給我們解元公解解惑，思蘊姑娘。”

  趙玉梅白了臉，幽怨的看了李化龍一眼，垂下了頭道：“回公子，奴十六歲綰發出嫁後生了一場病，後來一個賴頭和尚治好了奴，給奴取了“了蘊”的名字。薑二公子覺得不好聽，就改了現在的。”

  沈存知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薑介亭？原來如此啊！”

  李化龍被他鬧的臉上訕訕，抓了抓額頭，轉頭吩咐趙玉梅進去瞧瞧，趙玉梅乖順的應著去了。他立刻呲牙解釋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那樣的人嗎！”

  “嗬嗬，……是！不過，你們這些公爵貴胄麽，這樣的

  事兒其實也沒什麽。”

  “沈牧德你……”

  “是就是了，沒什麽的，不用這麽急。”

  “不是……”

  通常隻有特別的恩客才有資格改姑娘的名字，那薑家的二公子薑介亭應當就是最初為趙玉梅梳理的人了，不是第一個，也該差不了。

  阮氏被左老夫人趕走時，楊恒十二歲，就是九年前，那以後不久李化龍進京。趙玉梅小楊恒一歲，四年前十六歲時，李化龍十五歲，正是年少輕狂的年紀。薑介亭與李化龍看起來是莫逆之交。薑慧心當年的死蹊蹺甚多，薑家和楊家的這些恩怨，李化龍應該是了解一些的。這樣說起來，事情就複雜多了。看來，前世這趙玉梅嫁給楊恒也並非看上去那麽單純。

  蘩卿正想著，被阮氏包紮著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她啊了一聲，下意識扶上了旁邊人的手腕。待半晌疼的好了些，才慢慢鬆了力。她對趙玉梅笑笑，正要放手，卻突覺手下的脈細有些不對：脈象往來迅而急，如珠滾玉盤。這是營滿衛調、氣血盈過的征象。趙玉梅有身孕了？前世沒聽說趙玉梅跟了楊恒之前是否生過孩子，那這是？蘩卿心裏霎時盈滿酸澀悲涼，緩緩的垂下了眼瞼。

  “喲，疼啊小姐？總得疼幾天的，寸長一條口子呢！”阮氏包紮完，抬頭見蘩卿紅了眼眶，以為她是怕疼。蘩卿對阮氏的印象泛泛，卻並不厭惡，聞言先搖搖頭，又點點頭。

  存知聽到聲音走了進來，“疼的厲害嗎？”見蘩卿垂頭的樣子不甚淒楚，抱起她便要往外走，“我們回去。”

  趙玉梅卻怯怯拽住他，笑的小心翼翼的，纖纖玉指一指蘩卿劃破的裙角。存知皺眉，趙玉梅不待他嗬斥，已經殷勤的轉身取了桌子上的針線笸籮來。

  蘩卿雖也是剛看到自己劃破的裙角，心裏卻不由得有些窩火。沈存知看都沒看趙玉梅，抱著她顧自往外走，連招呼李化龍一聲都略了。

  李化龍並不覺得趙玉梅做錯了什麽，覺得沈存知的性格簡直就是別扭了。他有些無奈，對趙玉梅母女說了聲謝，留下一錠銀子，匆匆跟了出去。背後，阮氏卻急急的跟了出來，喊道：“世子何時再來？”

  蘩卿聽了這話，便抬臂摟住存知的脖子，把臉埋到他胸口，悶悶的道：“我好疼，哥。”沈存知低低的安慰她。兩人剛進了馬車，李化龍便跟了上來，沈存知黑著臉叫了聲走，“世子有話快說，否則需得勞駕美人接了！”

  “好！”李化龍說著，痞痞一笑，“沈牧德你最好永遠這麽潔身自好，哪天犯到小爺手裏，今兒這出咱們再繼續！”

  “放心，不會讓你得償所願的！”

  “嗬嗬，別說大話，咱們走著瞧！”

  沈存知淡淡的覷著他，李化龍嗬嗬說了聲行，你真行，正了正色，才說道：“王皇後和皇長子的生母恭妃就不必提了。宮裏最得寵的是甄家那位寵冠六宮的皇貴妃娘娘，這你們也知道。其次就是李榮妃。王家是永年伯，有禦賜的千畝良田。說起來，甄家也就空有個名號好聽，甄承憲被封了錦衣千戶，卻不能承襲。聽說聖上將甄貴妃升為皇貴妃時，本是打算禦賜田地的，結果廷議第一輪就沒過，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甄國泰為這事，差點兒把王琅打了。”沈存知聽著就擰緊了眉頭，“當真有此事？”李化龍連忙擺手，“我是聽說啊，你們別太當真！”

  頓了下，見沈存知不語，才又繼續道：“李榮妃呢，嗯……她是李太後的遠方侄女。出了五福了，嗬嗬，聽說得七八九福之外的侄女了。嗬嗬，但怎麽著也是有點兒親戚關係就是了。除此之外，有寵的還有劉昭妃、楊宜妃、周端妃、常順妃、樸貞妃和許德妃幾人。榮妃與詔妃和宜妃是同皇後同時進宮的。端妃是宮女出身。順妃和德妃都是當年的九嬪之數。王皇後膝下有長公主，王恭妃膝下有皇長子。甄貴妃膝下三子一女。李榮妃和周端妃各有一子。順妃是三公主的生母。詔妃、宜妃和德妃尚無所出。貞妃是朝鮮國的郡主，無所出。其他有寵的還有幾個嬪位和貴人，伺候皇帝身邊的選侍和宮女也有幾人，這些太多，我一時也想不起來，改日寫個單子給你。這個，”他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塊翠玉，遞給蘩卿，“你明日帶著這個，乾清宮有個公公與我交好，他在乾清宮值殿。看到這個自會照應你的。”

  蘩卿接了，恭恭敬敬的道了謝。李化龍與她對視一眼，笑道：“明日值守的侍衛碰巧我都不熟，看來，以後需要多多用心交往才是。”

  蘩卿覺得他這話有些餘意，卻隻笑了笑，沒說話。

  李化龍卻垂頭想了片刻，又道：“有個事呢，我想來想去，覺得不說呢，還是不夠朋友。不一定是真的，你們隨便聽吧！”見兩人正色點頭，他才低低道：“這個李榮妃，據說跟咱們緹帥，從小就認識。是駱家的老爺子駱奇一個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的孩子，交往的挺多。李榮妃小緹帥兩歲，萬曆六年十六歲進宮，好像，似乎，據說，嗬嗬，她當初有點兒不太情願。嗬嗬，那個我知道的就這些，不謝，再見！”李化龍說完，不看兩人的臉，也不叫停車，麻溜的挑簾縱身一躍，徑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