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醉笑人間風月事舊情到頭都成仇（三）

  第一節

  沈老夫人和楊氏都有顧慮。前者是沈家的老太君，要為自己的身份和沈家的利益考慮。後者是沈家嫡長媳，她知道，能決定她在沈府地位的絕非單一個楊家。因此，她必須維持好自己慈善端和的一貫形象。這兩人自持身份，難免投鼠忌器。蘩卿若哭嚎狡辯、方寸大亂，她們還能拈個短處拿捏。而她偏偏這樣乖巧懂事，那就真是滑不溜丟，不好下手了。畢竟，頁家三代傳奉官，這十幾年僻居鄉野，尚令人不敢小覷。如今再詔進宮，眼看複興指日可待。當此際，她們哪敢十分造次？

  沈存知麵無表情的舉步走到蘩卿身前，俯下身攙她起來，“起來，沒事。”老夫人氣噎，舉起拐杖就要往沈存知身上掄，“我打死你這個不孝無……”楊氏趕忙過來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的喝罵聲被沈存知打斷，“隻憑一麵之詞是定不了罪的，祖母，氣大傷身，您還是先消消火氣再說。這樣衝動是弄不清楚真相的。”

  老夫人舉起的拐杖懸在半空，再三比劃，終沒有打下去。最後虛指著沈存知，口中恨恨道了句：“你這個孽障，我這都是為了誰！”“娘，年輕人不懂事，您別急壞了身子。”楊氏低低的勸慰。

  “年長者閱曆多，凡事自有定盤，但是，大伯母，您可曾想過，”沈存知說著，矮身替蘩卿撣著膝蓋和小腿上的灰，蘩卿有點別扭的往後縮，“我自己，哥。”沈存知毫不避諱的扶住她的腿，“聽話！……若私心太重，長者更容易是非不分。”邊說邊撣盡土從容起身，“無心之錯可以改，有心之錯，名為惡。惡為不義，多行不義必自斃。”

  蘩卿麵無表情的垂下頭，不用想都知道，此刻，老夫人和楊氏的表情一定精彩極了。

  初蕊笑了起來，聲音不大，斷斷續續的，卻盡顯詭異和瘋癲。

  “楊氏，給我堵住這個賤貨的嘴！”老夫人眼看著沈存知，聲音滿是暴戾和不耐，楊氏在沈存知臉上定了一下，應聲而去。

  “存知，這是你……”驀地，門發出了沉嘎一響，打斷了老夫人的話。楊氏正捏著初蕊的下巴往她嘴裏塞東西，初蕊掙紮著不配合，楊氏抬手就要扇她，被驚了一下，倏地回頭，手還懸在半空。

  一個婆子立在門邊的暗影裏，垂著頭刻板的道：“回老夫人，楊大夫人來接楊恒少爺了。”

  來了，蘩卿暗道。沈存知眼底精光一現。蔣氏這一來，今兒這事兒可就瞞不住了，不出明日，蘇州城裏便會有傳言。隻是不知道這位節婦，究竟扮的什麽角色，是鷸蚌還是漁翁？

  “哦？忠正公夫人來了？”老夫人麵無表情的道。

  “是的。老夫人”

  “在哪裏？”

  “正廳吃茶。”

  “沒人陪著嗎？”

  “二夫人在拾掇兩個受了挑唆的婆子。”

  “哦？”老夫人說著便往外走去，目不斜視，腳步穩健。“走吧，去瞧瞧。”叮叮嘎嘎的拐杖杵地聲有節奏的響著，似乎它主人的怒火在剛才都傾瀉完了。

  楊氏卻敁敠了片刻才回神，吩咐一聲：“都跟著吧。”看了楊恒一眼，示意他跟著自己，見楊恒點頭，才轉身走了出去。

  楊恒在婆子的話音落下後，便眉頭緊鎖。待楊氏一走便跨步往蘩卿這邊來，邊懇切道：“阿蘩妹妹，我知道那丫頭說的都不是真的，她一直傾慕存知，我都知道。你別害怕，一會兒都聽我的話，你不會吃虧的。”

  沈存知心中一動，皺了皺眉，“你腿腳挺利索的麽！”

  見楊氏走了，蘩卿轉身立刻跑到香蘭身邊，解開她的綁繩，卻發現她後背被汗洇濕一片，“你受苦了。”“不是……沒……沒什麽小姐。”香蘭欲言又止，蘩卿已經轉身奔去解丁香的綁繩了，見她愣神，喊她道：“快來幫忙！”又問丁香：“你有沒有怎麽樣？”丁香搖頭，“吊的有點脖子疼，奴婢皮糙肉厚的，別的沒事。”丁香是被半吊著的，解起來有些費勁。

  三人伴著往外走，沈存知跟在後麵。楊恒跟上去，“我到底哪裏做錯了！妹妹告訴我可好？”

  蘩卿想維持兩人間表麵的平和，隻因那是對她自己過去的尊重。不想這人竟然無恥至此，她無奈道：“養不教父之過，大公子雖早早失父，卻有祖父和叔父，還有母親。沒道理做的是對是錯，要問一個朋友的妹子！”

  楊恒被噎了一下，攥緊了手，定在原地看著前麵人走開，半晌挪不開步子。

  走到暗室盡頭的時候，蘩卿還是漸漸停下了步。她躊躇著，回頭看了看初蕊。她被孤單單的掉在哪裏，單薄的身影顯得異常狼狽可憐。蘩卿有些同情她了，從今日開始，她隻怕暫時出不去這裏了。這裏是沈家的活地獄，從這裏活著出去的女子，都會徹底變個樣子的，無論身還是心。想著，她大聲道：“初蕊，你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對你如何，你心裏清楚。雖然你對我做了錯事，但你這樣子，並不是我想要的結果。畢竟那些挑唆指使你的人才是最壞的。初蕊，你不該對我哥哥下手，他不喜歡你，這沒有什麽錯。你也不該出賣頁家，那是忘恩負義。人人都有私心，可你因為私欲出賣了自己的良心，初蕊，你記住，從這裏出去以後，謙虛本分的做人，善良的姑娘才好看。”

  蘩卿說完轉身而去，她知道，今日，初蕊一定還有做留手的事兒沒有講，她希望初蕊不要再糊塗了。背後，初蕊紅著眼諷刺的望著一行人消失的背影，特別想大喊一句：“沈蘩卿，你不過是命好生做小姐，其實你就是個傻帽！你以為想爬少爺床的隻有我一個嗎？香蘭，芍藥，三房有哪個丫頭不想的？少爺這樣的男子，哪個女子不動心的！不過是你太傻，又隻有丁香不夠數而已！你知道什麽！你知道什麽！”無奈嘴巴被堵著，隻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