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懿旨忽降不擇日

  小廝的聲音清楚而幹脆。施厚德之前的頭銜一直是南京總管太監，現在……

  ——神帛堂隻分管江南幾處皇家陵墓的神帛造辦而已……這是降職了，而且，降得還不少。

  楊家的事兒出到現在不過二十多天，駱思恭南下不出十天。這降職的旨意怕是兩個日子中間發出的。這說明有人想要對付施厚德了。施厚德身後靠著武清侯家，武清侯代表的是李太後。能動施厚德的人……

  想著，蘩卿下意識看向祖母拄拐杖的手，不出意外的，她看到那雙蒼老的手緊緊的攥住了杖頂的麟頭。祖母老了，震顫的毛病總是會出賣她的內心。

  其他人麽……蘩卿站在夫人們身後，無法窺知她們的神情。她略偏頭瞧了四下一圈，小姐們對太監的職務劃分並不清楚，心思就好猜多了，大都不出驚訝或嫉妒。年幼的都擺在臉上，沈君幾個有些深沉的，還顯出些竊喜。就連年長些的沈媛和沈瑜也隻是相互對視一眼。

  到了前邊，卻是隻有夫人們到門外迎接。蘩卿愣了一下。約莫一刻鍾的功夫，前院開始依次擺上香案供桌，這是？

  小姐們終於開始緊張起來。前陣子因為沈存知中解元的事，沈家也設擺過這樣的場麵。沈修衍的長女沈瑜的夫婿是今科蘇州第五名舉子，她的見識要多一些。她倏然扭頭看向了蘩卿，眼睛劃過沈媛肩頭，射出兩道詢問的晶芒。蘩卿平靜地與她對視，緩緩搖了搖頭。沈媛轉頭看看兩人，茫然皺眉。

  未幾，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從正廊而入，施厚德在前，祖父躬身在半步後側指領。施厚德尖利的聲音帶著一絲嘶啞，聽上去很是刺耳，“雜家今次來傳皇太後的懿旨，順路就先把解元帶回來了。刑部的人跟雜家說了，他們不過是問個話，解元的事兒還需到京城三司交割，內閣上皇上裁斷，他們是沒有權利解審的。小宰這就準備準備吧！多少年不進京了，您也該回去看看啦！”

  祖父不迭應是，一邊向施厚德道謝，一邊歎道：“下臣治教無方，沒有教好存知這孩子！”

  “您可太謙虛了！”

  施厚德的話投入人群中，立刻激起了嗡嗡的竊竊私語之聲。

  “沈蘩卿接旨。”

  蘩卿兩輩子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和接旨兩個字連在一起，腦子一下懵停。周圍安靜了下來，她能感到所有人都在看她。而對她來說，明明近在咫尺的一切，卻瞬間都與她隔開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施厚德又問了一聲，“誰是沈蘩卿？上前接旨！”

  有人推了蘩卿一把，她愣愣的瞧去，迎上了母親一張焦急擔憂的臉，她這才挪著不知是發漂還是發沉的腳步到香案前跪倒磕頭，“民女沈蘩卿，接旨。”

  施厚德這十多年來無數次出入頁家，也算看著蘩卿長大的了，看了看她，咳了一聲，沒說什麽責備的話，便開始宣旨。

  直到懿旨宣讀完，蘩卿才回過神。準確的說，這是太後宣外祖母進宮行走的懿旨。考慮到外祖母年老不便，才允許她帶著自己一同進宮。這一天還是來了，蘩卿暗暗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緊張的渾身是汗。上輩子這道懿旨也一定是有的，蘩卿估摸著，恐怕是外祖母考慮到她當時的情誌，買通了施厚德，才免於帶著自己一同進宮。想著，她一把拉住施厚德的衣袖，叫了聲“施爺爺”。

  施厚德正要被沈放招呼著往前廳走，被她拉住也不惱。蘩卿從來都是這麽稱呼他的，見他樣子笑嗬嗬的，才問：“爺爺，您見過我外祖母了嗎？”

  沈放臉色一黑，斥道：“沒規矩的東西！跪下！”

  蘩卿自然知道若外祖母接過旨，這懿旨就供在頁家祠堂了，怎麽會到這裏。她琢磨著舅舅和外祖母何時才會跟自己說這事，心裏悶悶的有點兒堵，看了沈放一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施厚德卻嗬嗬笑了，“小宰何必嚇唬這孩子！”低頭對蘩卿道：“你祖父這是疼你呢！等你跟著我老姐姐去宮裏耍一趟回來，他才能放心呢！月城咋家還沒有去過。”

  蘩卿抬頭看了看他笑的亮晶晶的一雙三角眼，心知她猜的不錯，果然這是外祖母的意思，恭恭敬敬的伏地磕頭，“我莽撞無禮，祖父教訓的是！蘩卿知道錯了，給您磕頭了！”施厚德哈哈一笑，與沈放攜著轉身走了。

  一雙黑靴在她身側停下，蘩卿抬頭，對上一張帶著輕佻的笑臉。那人此刻劍眉呈八字，眼底流波浮動，意味不明。蘩卿起身朝他施福禮，“民女沈蘩卿，見過國舅大人。國舅萬福。”

  甄國泰湊近她半步，抬手撿起她肩頭的一根掉發，涎皮憊懶的聲音帶著促狹的笑，“不應該呀，小小一個娃娃，就開始掉頭發了！嗬嗬，”嗬笑兩聲，邊轉身邊道：“起吧，沈五小姐……”

  蘩卿隻當沒聽懂他話中的諷意，轉頭想找舅舅和哥哥的身影，卻發現許多人都在看她。見她四顧，有的立刻轉開了臉，三房的姐妹們則都笑著提步圍了上來。她被沈媛黑洞洞的目光直直的拽住了意識，停下來朝她溫和的笑。

  沈老夫人一一掃過四廊外把著看熱鬧的男女仆眾，眼過之處，人即散開。她這才回身笑著招呼嚴夫人往花亭走，嚴夫人抬手扶住她的手臂，笑著走了。

  大門外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鑼鼓之聲，戲台子那邊的鑼鼓點也依稀叮叮咚咚的傳來，像是戲班子開始試音走台了。

  大夫人楊氏借著嘈雜掩蓋，對沈家姐妹們沉聲道：“壽禮快開始了，你們也都來花亭等著吧！今日人多，別再亂走動了！”又對二夫人張氏和三夫人頁氏道：“弟妹們囑咐一下自己房裏的丫頭婆子，照顧好自己的主子。三房的幾個丫頭小子都年歲小，要特別注意。今日臨時機變，千萬不要出什麽差錯才好！”二夫人張氏餘光瞄了頁茜一眼，一起應聲行禮。楊氏又四下一掃，威嚴的道：“做不好本分，一個個的，到時候可別怪我不講情麵！我雖常年不在家中，但該怎麽收拾下人，還是會的！”

  下人們呼啦啦跪倒，應著知道了。

  沈媛的臉色至始至終都沒有好過，最後看了蘩卿一眼，一言不發的拉著沈瑜隨著大夫人走了。大房二房的幾位庶女忙忙的跟在她們身後而去。

  在場便隻剩下了三房的一眾人。六姑娘沈莉望了望兩人離開的背影，拉長了聲調，嘻嘻笑著開蘩卿的玩笑：“五姐姐？沈五小姐？大喜啊！”七姑娘沈玉被她的話唬的變了臉，拉著她小聲責備：“你想害死我們嗎！”

  頁茜的臉色不太好看。她走到自己的一眾女兒們中間，看了看。三房有嫡庶十五個女孩兒，九小姐以下都未滿十歲，並沒有過來。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則幼年夭折，現場除了蘩卿，隻有十六歲的四姑娘沈君，十三歲的六姑娘沈莉和七姑娘沈玉，以及十一歲的八姑娘四個庶女。比大房二房的女孩兒們小是小了幾歲，但大夫人那話明顯是另有深意的。她一一掃過幾人和她們身後的丫頭婆子，“可聽到大夫人的話啦？都仔細些！”她一向清淡溫和，這會兒卻帶了說不清的冷肅，在場三房的丫頭婆子都忙不迭應是。

  她這才皺眉看著沈莉片刻，沈莉嚇得縮了縮脖子，撲通一聲跪倒地上認錯。頁茜不理她，轉向蘩卿問：“還有你！跟著你的人呢？”蘩卿垂頭，“回母親，香蘭去更衣了，馬上就來了。”頁茜黑了臉，冷冰冰的訓斥道：“一個個的，成什麽樣子！都跟著我，離開半步，仔細你們的皮！”

  沈莉在頁茜身後吐了吐舌頭，跟了上去。蘩卿心裏惦記哥哥，本想偷偷到前廳看看他的，被楊氏和頁茜這麽一嚇唬，知道再不成了，有些悻悻的提步要跟上。剛邁步，就聽到身後穩穩傳來的腳步聲，她臉上這才露出了笑，轉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