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甄國舅登門親事再提

  從蘩卿在楊家壽宴上受了牽扯開始，到謝家大火因她為謝嘉樹送信而起，再到如今沈存知被冤毆打楊恒，先中解元、後進公堂，更是與她脫不了幹係。這一樁樁，一步步，導致本想依附楊家的沈家，卻徹底把楊家得罪了。對沈家來說，這是個災難性的事件。蘩卿對自己的罪大惡極深有自覺，因此，老早就做好了受冷落被嫌棄的準備。

  事情也正如她所料想的那樣。

  今日本是祖父的耄耋之壽，臨到事頭，難以改弦更張，不得已做草草了事的打算。對一向愛惜聲望的沈家，這簡直就是有悖全族利益的羞辱。罪魁禍首的她，無疑是全府上下的眼中釘肉中刺。昔日疼愛她的祖父母完全沒有把她的歸來放在眼裏。長輩們對她冷眼相待，兄弟們對她視若無睹，下人們對她鄙夷不屑。那些昨日還在爭搶著試探她的眾家姐妹，眼看著被她泯滅了嫁入楊家的希望，則一個個紛紛換上了欲殺死她千萬遍的眼神。從昨日請安到今晨問禮，刀光劍影隨時隨地射向她，她走路會被絆倒，出門會被砸到，吃飯要特特到外麵去訂，練習射箭的小弟弟有好幾次都巧不巧的把箭射到了她的閨房。蘩卿心中本就愧疚難安，如此幾次三番下來，饒是她有金剛不壞之心，也覺得有點招架不住了。

  直到了上午，來沈家賀壽的還是很少，來蘩卿院門前閑談、謾罵走動的下人卻越來越多。她打定主意做個縮頭烏龜，一麵約束著屋裏的丫頭婆子，一麵便分心為備好的進京之物做著添減。心裏琢磨著昨晚做夢的事。

  她開始感到自己之前的思維有些簡單了。她高估了自己的堅韌，也太低估了身邊親近的人。太多事，並非她想隱瞞就能夠的。她猶豫著，皺眉斂容，顯得心事沉沉。屋裏的一眾丫頭婆子見狀，更是一致的屏息禁聲，連走路都放輕了許多。

  就這樣，一上午的時間緩慢的流逝過去了。直到臨近午時，上房的小丫頭來喊她去見嚴夫人，蘩卿還在躊躇著如何跟丁香開口。丁香是個直性子的人，卻自打早晨開始就沒再跟她說過一句話。

  “嚴夫人？是嚴鶴齡的夫人嗎？”蘩卿皺眉問，一旁的丁香冷著臉往小丫頭手裏塞了一塊碎銀子。

  小丫頭立刻眉開眼笑，道：“是的，五小姐。嚴老爺和嚴夫人來賀壽，說想見您。”

  “好，你先等一下，我收拾收拾。”蘩卿應著，心裏有些黯然。她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了，這並不是她期待的。

  嚴鶴齡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巡撫要見他都不太容易的，卻親自來為一個致仕的吏部侍郎賀壽了？還想見自己？

  在往正堂的路上，蘩卿碰上了來送禮的謝家和張家的人。兩家的管家看見她，遠遠便恭恭敬敬行了大禮。蘩卿微笑還禮，心下暗忖。謝家也就罷了，一場大火，算是和楊家不死不休了。張家這又是何意？送壽禮本沒什麽，但張棟新喪，選擇這樣的時間和謝家一同來，這是有意讓人知道了？

  她心裏下意識就加了十二分神，連隨著他們進入大廳的腳步都重了些許。客座上的嚴鶴齡正在和沈放說話，一見她便招了招手示意。蘩卿笑盈盈的上前，不卑不亢的一一向他和嚴夫人見禮，再拜見祖父母以及各位長輩。

  嚴鶴齡親自起身攙扶她，用溫和的語調與她攀談許久，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慈祥而專注。他是個氣度斐然的中年男子，年屆五旬，因久居上遊慣了，身上無意中就帶出了強大的氣場。蘩卿以前隻遠遠見過他，並沒和他接觸過。今兒第一次，這人對她的態度，卻仿佛與她是平等的存在。這令她不禁有些受寵若驚。在座的沈家人見嚴鶴齡躬親如此，都暗暗心驚，再三忍不住，向她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

  “來，丫頭，過來！”嚴夫人覷著丈夫的話差不多了，才向她熱情的招招手，分寸和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語氣裏帶著親昵。

  “嚴夫人，萬福！”蘩卿聲音溫柔嫻靜，在落針可聞的大廳裏，發出一種敲擊似得回響。也許這回響並不存在，是她自己太緊張了？蘩卿想著，婷婷嫋嫋的再次福禮，然後大大方方的站在那裏，微笑著任由嚴夫人打量。嚴夫人隻有三十多歲，是個雍容的貴婦。保養得宜，教養良好，行止有度，蘩卿一向喜歡和她攀談。

  “哎呦！越看越喜歡，真是個水蔥似的人兒啊！”嚴夫人撫著蘩卿的手，一一看過她的全身。簡單稚嫩的垂髫單髻，卻難掩人物風流。皮膚白膩細滑，不施脂粉。繭綢羅裙，淺黃嫩綠，襯得頎長窈窕的身姿，宛若軟玉被羅。嚴夫人看了半晌，歎息著誇了再誇。又笑著細細的問她最近身體如何，吃什麽藥等等。蘩卿恭敬的一一答了，她卻話鋒一轉，對沈老夫人道：“老夫人好福氣！養了這麽一個貴氣的丫頭！弄得每次見，我都想領走！”

  沈老夫人笑的開了花，整個人透著盡力保持的矜持之態，“喜歡就帶走。隻是這丫頭是我的心肝，我一時一刻也離不得，夫人早晚記得送回來就成！”

  嚴夫人掩口而笑，“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便成仇。老夫人還是當放手則放手的好！”又指著蘩卿對嚴鶴齡道：“您瞧瞧，上回皇後娘娘跟我提這個孩子，我說這孩子可是百萬人裏獨往來的！皇後娘娘喜愛的隻想親見。老爺還罵我太誇張，現在呢？老爺覺得如何？”

  蘩卿心下一扥，上次在楊府壽宴上，她可沒提這事！這是？

  嚴鶴齡嗬嗬一笑，沉吟著道：“嗯，夫人所言絲毫不虛。是老夫有眼無珠了！”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仿佛不知道他們的一句話把在座的眾人都驚成了愣瓜。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才漸漸恢複了談笑。蘩卿餘光覷到二嬸張氏眼角的一絲嘲弄，驀地想起上次沈媛對自己婚事的點評，心中不覺生出無數大事不妙的念頭。

  果然，未幾，回事處的人來稟，有人前來賀壽。沈放接過遞來的拜帖打開。蘩卿緊緊的盯著祖父的臉，隻見他老眼忽地一眯，旋即又快速收斂，對嚴鶴齡笑道：“嗬嗬，難料沈家今日貴客滿門，蓬蓽生輝啊！”嚴鶴齡笑望著他，他頓了下將名帖推了過去。嚴鶴齡隨意的撿起，打開一瞧，笑了，“嗬嗬，這還真是貴客了！”說著起身，竟就跟著沈放後往外走。

  廳裏的人一時不知來了何人，隻得紛紛跟了往外走。蘩卿隨在人群最後，當她從男賓中瞥見了四海幫副幫主黃家權的身影時，腦門上的青筋禁不住突突地跳了幾下。在心裏快速的想著等下會出現的各種可能，而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忽地，一個涎皮賴臉的聲音響起：“沈大人好！在下甄國泰冒昧來訪，失禮了！”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蘩卿還是聽到自己的腦中發出了嗡地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