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前世(三)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2192
  第五十五章誰愛誰隨暗夜無人知

  駱思恭離開後,香蘭眼睛紅紅的被兩個正殿守值巡夜的和尚送了回來。其中一人是哥哥的三師兄惠明師傅的弟子弘遠,他囑咐了蘩卿夜黑風高,不宜走動等幾句話。此人生來是個怒目金剛,平常的話從他嘴裏出來都要自帶九分訓斥之意。蘩卿對他向來敬而遠之,本想去頁茜那裏坐坐的念頭立馬就打消了,隻忙忙的執合什禮相還,一句也不敢多說。

  香蘭回來後懨懨的,和蘩卿主仆二人一夜無心無緒。蘩卿和衣輾轉徹宿,直到次日卯初,頁問虛派來的人出現,帶來了頁家母子對沈存知一事的安排,她才略略放下心。

  辰末巳初,頁茜起身。蘩卿在禪院中邊賞菊花邊等候,側眼正見她逶逶迤迤的扶著門框小心邁步出來,眼睛紅紅,眼下一片黑青。一副憔悴不甚的樣子,顯是一宿沒有睡好。蘩卿心下一歎,自道:母親這是為哥哥的事憂心無法成眠了。想著,笑嘻嘻的飛撲過去,扶住母親的胳膊,打趣著哄她開心,“母親這樣嬌弱不甚的模樣,隻怕連佛祖菩薩見了都要動動凡心!”

  頁茜的臉色微微白了一瞬,蘩卿剛好扭頭對香蘭說話,沒看見,“香蘭,快去準備筆墨,我要把這個西子畫下來!”香蘭笑應著,卻不動。蘩卿就對頁茜嬌嗲聲道:“母親,您看您把香蘭都迷住了呢!我都嫉妒了!”頁茜看了香蘭的臉一眼,臉騰的紅了。點著蘩卿的額頭,“死丫頭,一天不氣我,你就難受是吧!”頁茜長相隨頁向榮較多,一向自以為算不得美女,其實,她氣韻超脫高潔,是個賞心悅目的婦人。蘩卿指著滿院子的菊花笑道:“我哪裏有!母親之美,典雅清淨,如這滿園菊花一樣高貴。您這一樣的捧心憊懶,比那西子也差不到哪裏去了!大家都有眼看得見,為什麽冤枉我!”說著吸鼻子做哭唧唧狀。

  頁茜又氣又笑又酸,明知道她是一片孝心,心中卻越還是禁不住澀然難過,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撫著她的頭罵道:“沒心沒肺,油嘴滑舌!一會兒給菩薩上香誠心誠意的,能保佑你哥平安歸來,才是對我最大的孝心!”

  蘩卿見母親落淚,唬的忙住了嘴,馮媽媽勸道:“小姐這是知道您為少爺的事憂心,哄您開心呢,您可把她嚇到了。”

  頁茜這才慢慢收住了淚,隻是一直到燒完香,情緒都懨懨的。蘩卿再不敢多說一句,心裏把自己罵了一百遍。

  母女二人上了高香,又懇請方丈討一個平安簽。圓通半個時辰後才從後禪室出來。他雖年已六旬,但身體卻很硬朗。又一向清淨守拙,擅於養生,因此,雖然一宿沒怎麽睡覺,但整個人看上去依舊神清氣爽,步態矯健生姿。蘩卿一向對哥哥的師傅敬重推崇,荀月未見,隻覺他越發像個世外神仙,不由得在心底感歎:世間女子大都會因年老而色衰,可男子卻真真有不同的,譬如圓通師傅,越老反而越能叫人矚目多看。想著,竟就有些看直了眼。再一想,他今日姍姍來遲,必定是昨晚事多,十之八九是為哥哥的事兒所累。瞧他身邊沒有惠山師傅,定是被他打發隨哥哥去了南京。再想起昨晚駱思恭出現後他的種種照拂之舉,心下不禁大大感念。遠遠便丟開母親的胳膊,迎上去端正行禮拜謝。

  圓通從來喜她乖覺聰慧,與頁茜對視一眼,微微頜首。站定在原地,隻笑等著她小跑過來,乖巧的行禮,再喊一聲不倫不類的“方丈伯伯!”才無言卻從容地伸手為她膜頂祝禱。態度莊嚴中含著無盡的慈愛,大與待別人不類。

  兩人回到蘇州已是申時,沈家正陷在一片驚慌膽顫之中。頁茜先去了上房見過公婆,再到家祠拜會族老。沈修平不在家,三房的大小內外事務向來都是她操持打理,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她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腳不沾地的忙活。

  蘩卿心疼母親,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她自己也有一堆應酬要獨自麵對:她父親的姨娘不久前滿了十八房,每一房都要來斯見、問候,送禮。十四五位庶親姐妹和三位庶兄弟也要一一問答往來。應酬之中夾著數不盡的試探,在這樣人心惶惶的時刻,蘩卿能理解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憂勞,隻好不厭其煩的一一應對。言來語往,她早已口幹舌燥,心下慌急,又隻能忍著不發作。直到晚間,連大房二房的四位出嫁姐姐也派人來問候送禮畢,當天的一切必須應往才算結束。彼時,蘩卿早已累癱在床上,再也起不來。就連左肩窩繃出了血,她也隻顧著睡死過去,任由丁香和香蘭為她換藥,一無所覺。

  蘩卿心裏厭煩透了回來沈家,又守著大家閨秀的禮儀教養不能發作顯露。憋在心裏的結果就是,她直直一宿陷入荒誕的夢魘中,痛苦的難以掙脫。她夢到自己又回了前生,她看見哥哥星夜兼程回到了蘇州,帶著一身頹喪的風塵。那形銷骨立的哀毀之狀,驚的魂魄中的她差點就頃刻隨風而散了。長淚本當哭,卻隻能長歌以為泣。

  整整一宿,蘩卿都在魂魄中遊離的跟著哥哥到處亂串。哥哥在找楊恒,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知道楊恒已經死了。她想告訴哥哥,算了,人死如燈滅,一切恩怨情仇也都隨之散了,你好好活著就好。可是那聲音和意願卻咫尺天涯,隔著時間和空間的距離,無法傳到。直到最後,她筋疲力盡的看著再也拉不住的人直直的撞向墓碑,鮮血飛濺,染紅了碑文:愛妻頁氏蘩卿之墓。一口氣血湧上喉頭,她倏地睜開了雙眼。

  外麵天色蒙蒙,房間裏隻有丁香一個人,她正抱著自己默默流淚,渾身都是汗。熹微的暗光透過緊閉的窗紙透進來,陰澀的照著她一雙麻木失神的眼。她這是被嚇到了吧。蘩卿四下望了望,才緩緩張口叫了一聲:“丁,丁香姐?”

  丁香直直的定著她,一言無有。半晌才木木的應了一聲,鬆開手,愣愣的下地,伺候她擦手擦臉。蘩卿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夢中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忐忑的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