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初起意懷遠意闌珊

  蘩卿沒有哭，她隻是被無法控製的激烈情緒濡濕了雙眼。夢中的事兒實在變化太多，她必須放棄不切實際的依賴。她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你搞錯了吧！”她冷冷的道，“把你攪進來的不是我，是你的主子，和你自己的欲望。對於壽宴上的事，我隻感激李化龍。”蘩卿毫不客氣的懟了男人一句，一把推開他，“在這裏待著別動，我去找我哥來！”

  幽幽的暗色中，男人的周身隨著小姑娘的話而急速地籠上一層寒霜。他伸手拽回突然變得強勢起來的小姑娘，掐住她的後腰一帶，才走了一半步的人立刻被攏入他的勢力範圍。“你放著女客房不住，卻住在這男僧成群的地方，是在等他嗎？嗬嗬，我活了二十九年，這也算頭一遭看走眼。”他掐著女孩兒的下巴向上一提。四目相接，爍爍發亮的都是冷光。

  蘩卿漲紅了臉，“你胡說什麽！我和李校尉清清白白，我做什麽等他！”少女不自然的表情在黑暗中被男人分分不差的收入眼中，他冷笑一聲，也不與她爭這個，“小丫頭，想瞞過我，你還太嫩了！你說的不錯。李化龍救你是他自己的意思。這件事接下來如何發展，我也無法預料。你我最終是敵是友，還真是難說。至少，在可以預期的現在，我們還是要一起走上一段兒的。也許這段路會很短，但是，小丫頭，我奉勸你，”他輕浮的在小姑娘耳尖嗬了一口氣，一笑，“對我客氣點兒，嗯？你後半生在哪裏過，也許真就是我一句話的事兒呢！”

  蘩卿被他的話點了一下。電光石火間，她被腦中忽地冒出的一線靈光攫住了心神。她急於抓住那條忽明忽暗的線索，對男人無限逼近的攪擾氣息不勝厭煩，低頭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虎口上。男人被猝不及防的襲擊，趕緊鬆開了手。蘩卿退了半步道：“我這輩子不做妾！你管不了我！”說著轉身離開。

  頁茜住的禪房裏燈火未熄。“都說了？”頁茜閉目懶懶的斜靠在禪床上，聲音裏透著疲憊，由著馮媽媽為她揉腿。正中的地上，跪著戰戰兢兢的香蘭。

  “是，夫人。奴婢都按照您教的，一五一十的說了。”

  “小姐臉色如何？她怎麽說？”

  “小姐聽得很認真，小姐很感激奴婢，說女婢以後就是貼心人了。”

  “嗯，做得好。以後好好伺候小姐吧！”

  “是！奴婢一定忠心不二。”

  “好！來，紅宇，把我那套翠玉的頭麵賜給香蘭！”

  原本站在角落裏的大丫頭紅宇這才走出來，將手裏捧著的木匣子打開在香蘭眼前，片刻後合上，放到香蘭手裏。“馮媽媽，”頁茜睜開眼。“是，夫人，老奴在！”馮媽媽立刻停了手站起，躬身垂手。

  “你家阿貴今年也不小了吧！”馮媽媽靦腆的憨笑了下，頁茜拉著她的手，輕拍著道：“我早就應過給您找個好媳婦兒，您看香蘭這丫頭怎麽樣？”

  “香蘭姑娘心眼實，人利索。”馮媽媽道。

  頁茜一笑，“過日子看的就是勤苦能幹，模樣什麽中看不中用，不看也罷！您隻有阿貴這一個獨苗，早點給他成個家，乘著您硬朗，孫子也就起來了！”馮媽媽心中一凜，趕忙賠笑道：“是，夫人說的對。老奴看香蘭姑娘就挺好的！挺好的！”

  外廳的沈存知一字不落的聽著屋裏的對話，微微仰頭看向天花板，半晌才長籲口氣，垂下了眼瞼。

  香蘭低頭從內麵走出來，邁步向外，路過沈存知身後的丁香時，略頓了下腳步，低垂著的眼皮撩了一下，卻沒等丁香對視過來便旋身走了。丁香一向大大咧咧慣了，此刻內心不知怎的卻悶悶的。

  “小兒，”內間裏的頁茜聲音柔和的呼喚著沈存知的乳名，“來！”

  “我在呢，母親！”沈存知應著，重換上了溫潤如玉的笑模樣，緩提步走了進去。馮媽媽和紅宇有顏色的急速退出去了，丁香跟著進了當地站著，有些局促。

  頁茜慈愛的淺笑著伸手拉住沈存知，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的凳子上。“你舅父可能不久要往京城去了，那邊的生意多久沒去打理了。你外婆今兒跟我提了一嘴，她也想再出去走走，她老人家呀！”頁茜笑道：“半輩子就一個念想，就是想在大江南北走走看看。老了老了，再耐不住了！咱們就由她吧，你說呢？”

  “外婆身體硬朗，出去走走，兒子覺得這樣甚好。”

  頁茜拍了拍他的手，“你從小懂事，一點不讓人操心！我這些天總夢到你母親怨怪的看著我，我知道她這是不放心你。這都是我的不是，”頁茜說著紅了眼眶，沈存知忙為她擦眼淚，“不會的，您養我這麽大，我母親泉下有知，隻會感激您的。您這是太為我的婚事操勞所致，您該多歇歇，有什麽事兒，打發下人去做就好！”

  頁茜噗嗤一聲笑了，“傻話！兒子的終身大事，哪有當娘的放心給外人辦的！”兩人相視，各自一笑。頁茜招手向丁香，“來，丫頭，過來！”

  丁香臉紅如瀑，扭扭捏捏的半天才挪過去，卻左也不敢瞧頁茜，右也不敢瞧沈存知。頁茜瞅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就大了，拉住她的一隻手指，細細的捏挲，“今兒晚上你就歇到少爺那裏吧！你們姑娘那裏，我去說就是了。你跟我兒子一塊伴啦著長大的，把他交給你照顧，我放心。你是個實心眼的孩子，以後一心一意伺候著阿知，莫讓他為瑣事憂心操勞！伺候好了，我會好好賞你，伺候不好，”頁茜虛點著丁香的額頭，“我可端端饒不了你！”

  丁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磕頭保證：“奴婢一定盡心盡力，把少爺當成我們姑娘那樣伺候，絕不會有二心！”

  沈存知和頁茜聽了這話都看向丁香。頁茜長出了口氣，聲音幹脆道：“怪道我兒子非你不要，外頭憨傻，內裏原來是個晶透的！來！”丁香膝行幾步過去，她一把抓牢丁香的右手，將自己手腕上戴著的血紅玉鐲褪下來，套入丁香手腕，欣慰道：“這是我出嫁時，我母親給我的，我今兒把這隨身二十年的東西給你，隻要你一句話，你可知道？”

  丁香額頭上冒出了汗，圓圓的一張臉上滿是緊張正色，“奴婢知道的，奴婢以後就是咱家後院的黑狗大黃了，不爭寵，不謀私，一心隻看著少爺一人，隻為少爺看家護院！”

  沈存知和頁茜都由不得笑出了聲，頁茜一拍大腿，喜逐顏開，指著沈存知道：“你記著，這就是我的魂兒！我的三魂七魄全在這裏了，一絲在外的也無有！傻丫頭，你可給我守好了！”

  丁香不迭應是，沈存知在她們的對答中，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瞼，偶用餘光乜丁香一眼，丁香注意到了，卻記著他的囑咐，一絲一毫不敢瞧過去，一時間緊張的汗流浹背。正當丁香覺得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阿貴的聲音急急的響起，替她解了圍，“少爺，夫人？”

  “怎麽了？”沈存知人在這裏，半顆心卻散在蘩卿那裏逡巡，他聽著阿貴的聲音透著焦急，下意識就騰身站起，“說！”頁茜見他如此毛躁，不由得皺了皺眉。

  “那個，您的解元印找不到了，在您身上嗎？”解元印是官府發的，象征著身份，斷然丟不得。“沒用的奴才！還不快去找！”頁茜厲聲嗬斥，一排床沿下了地。

  沈存知眼珠轉了轉，“蠢奴才！什麽都幹不好！”罵著，回身扶住頁茜，“母親不急，我知道在哪裏。您歇著吧，我回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頭，“我師父方才告訴我，最近青山寺不太平。他派了武僧在母親這屋外頭守著呢，教您放心睡。丁香今兒晚上替我在這裏給您守夜，明兒一早再回來。”

  頁茜在聽到師父兩字時，神色有些不自然，咬了下嘴唇，沒有說話。

  沈存知出門後才露出急切之色，“不是教你守著蘩兒嗎！惠中和尚的僧房那邊都是男僧，你過來幹什麽！”

  阿貴道：“少爺，小姐去找您，急得很的樣子。我不敢說實話，扯個謊說您去了茅廁。您在夫人這裏半天不出來，我這才有點兒急的。小姐聰明得很，我怕她起疑心不是！”沈存知刮了一下阿貴的後腦，“蠢貨！剛賜了個媳婦兒是不是樂昏了你！我大晚上去老半天茅廁，阿蘩不是更疑心了！”

  沈存知急速的返回下處，蘩卿正在屋裏來回踱步，一看見他，果然關心的切了下他的脈，“我就是多喝了口涼水鬧的。怎麽了，你怎不睡覺，臉色這麽難看？”說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和臉頰。

  “哥！”蘩卿一看見他，瞬間就覺得自己真的變回了十三歲的心智，小手轉拉住他的大手，“去我屋裏吧，有事跟你說。”沈存知覺出她手心冰涼黏濕，應了聲好，轉取出自己的披風，將她連兜帶帽整個蓋起來，這才緊緊攥住她的小手，繞僻靜處，回到房間。

  駱思恭靜靜的呆著角落裏，看著沈存知進得蘩卿的屋子後，先閉門落栓，再回身為女孩子解下披風，接著以手捂住女孩子的臉，“冷嗎？”問著，又抓起她的一雙小手攏在手心嗬氣，“有事叫阿貴叫我就成，大晚上多冷！”女孩子一嘟嘴，“我哪裏知道他在外頭！”駱思恭進來都不知道，守著有什麽用！

  駱思恭看著眼前的兩兄妹，想起了那天，頁問虛來水驛接人。他在側影裏注意著這姑娘的眼神，當看清接她的人時，她隻定眼瞧著頁問虛身後的人。在看清接他的人是沈存恕時，她臉上瞬間露出了不安又失落的表情。資料裏一直說他們兄妹感情好，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知道此言非虛。

  那時候，他剛從張家船上得知了沈存知中解元的消息，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為自己曾經那一霎的猶豫而羞愧，笑出了聲，“嗬嗬！”

  “誰？”沈存知低喝了一聲，下意識的把蘩卿抱緊在懷裏。蘩卿看著暗影中走出來的人影，“別叫了哥，是表叔大人來了！”

  “沈解元對妹妹真是疼的緊。這個，隻怕要暫時先注意一下了。”駱思恭淡淡的道。他的聲音微涼，透著一種他自己絲毫沒有覺察出的刻意。沈存知心思清透，哪裏能聽不出來。他低頭瞧了瞧抓著他衣襟的人，他家的小姑娘明顯不悅起來了。他有些疑惑，暗暗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