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飛石入水風輕動 未知暗流向何方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4122
  第四十九章飛石入水風輕動未知暗流向何方

  蘩卿回到月城時候天交亥初。踩著更鼓的棒點穿過後院的石徑,落葉嚓嚓簌簌的碎響隨著一路不歇。蘩卿心下大罕。外婆一貫要強,越是多事之秋,越不該積葉沉贅才是。

  正屋一燈如豆,遠遠的便看見窗欞上映著翻書的消瘦人影。外婆又在看外祖父和舅舅們留下的隨筆。蘩卿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扥了一下。芍藥從回廊轉角迎下來,這是在等她了,蘩卿低聲問:“發生什麽事了嗎?”芍藥看了一眼正屋,“今兒午晌,來了一個遞腰牌進來的。二三十歲。老夫人親自引進去的,在屋裏閉門說了半天話,我聽著是姓方。別的不知道了。”

  “什麽打扮?”

  “武夫護院打扮。打聽門上的,說他自稱王家下人。門上的問他哪個王家,他隻說京城來的。”

  這應該便是坤寧宮的錦衣侍衛統領方明了。這人少年潦倒時受過尚在閨閣中的王皇後之惠。方慕少艾的舊識,與王皇後可說是丹穴之誼了。前生芍藥也跟她說過這人,隻是她那時糊塗,不明就裏,沒往心裏去,後來知道此人不尋常時,外婆和舅舅已經入了進城。既然如此低調,打著永年伯府王家的名義,這說明什麽?

  想著,蘩卿緩緩點了點頭,“知道了。別告訴外婆我知道。”芍藥點頭道:“奴婢明白。”說完端正施禮,徑自從來處去了。

  蘩卿深呼吸一次,才抬手敲了敲正屋的門,推開進去。

  孫氏從書中抬起頭,微笑著張開手臂等著蘩卿過去,一雙渾濁的老眼中滿是慈祥。蘩卿幾步撲倒她懷裏,撒嬌著哭道:“外婆,我昨晚嚇死了!你都不知道,他們把我裝在一個大桶裏,黑漆漆的,氣都透不過來!”孫氏替她拭去眼淚,一麵柔聲道:“都是老婆子的錯,不該把你自己留在家裏。哎……!”孫氏的眼神有些空洞,灰蒙蒙的,似乎蘊含著千言萬語,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蘩卿的眼淚一時掉的更凶了。外婆這大半生遇到太多坎坷,接受著接受著,壓抑就變成了習慣。非但她自己習以為常,別人也很難再從她身上感覺到沉重。蘩卿從小就有種感覺,似乎在外婆這裏,任何苦難都不過如此。以前,她是不懂,現在,她略懂,卻又隻能假裝不懂。有太多的事,無法深思,不敢深想,那是種痛徹心扉的體驗。

  “好了,都過去了,別哭了。我們阿蘩吉人天相,什麽事都能逢凶化吉!”

  蘩卿哭著哭著卻笑出來,“我一看見表叔,就知道他是救我的人。我聰明吧?多虧我跳水快,外婆您都沒見,那個綁我的家夥愣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逗死了!”

  孫氏點著她的額頭,“傻丫頭!好好記著這次恩吧!得虧是你表叔,是你的長輩!”蘩卿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假裝不愛聽的皺了皺鼻子。孫氏寵溺的笑了,“我們都要好好謝謝人家!”

  楊家壽宴上的綁架風波並沒有傳揚開來,仿佛並沒有發生過的事。下毒之事最終按照推官趙誌高的公函定罪了事。楊家的涉事下人殺得殺,發配的發配。楊家又借此機會打發了一幹不中用的下人,一時間楊府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蘇州府則滿城風雨,街頭巷尾都是傳言。

  楊六娘病夭的事傳到月城已是謝家大火的兩天以後。蘩卿當時正在臨窗的大炕上繡一雙新襪,一麵聽來探望她的二嬸子張氏講聽來的消息。“聽說韻瑟姑娘已經被官府找到送回了楊家,”蘩卿以手拈針在頭發上篦子篦,反手挑了一針竹葉頂端的細鉤。坐在她身邊的三堂姐沈媛讚歎一聲,“阿蘩妹妹的女紅真是太精細了!”蘩卿的庶六妹沈莉讚同道:“是啊,我姨娘昨個兒還比著姐姐訓我來著!”

  蘩卿對沈莉雙胞胎的妹妹沈玉笑道:“多久沒聽到她這話,我都想的慌了。得了,今兒總算解了相思了!”她對韻瑟的事兒刻意避開不去想。心裏琢磨起蔣氏,她總覺得這女人該會耐不住的登門來頁家才對。蔣桂芳姐妹不是要回京城了麽,沒了這個現成的人刺激,她一定更得擔心自己不會中意楊恒。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她不甘心,不著急才怪。可她如今遲遲沒有動作,究竟怎麽回事?難道又有什麽預料不到的變故?

  窗根下傳來頁問虛和母親的話音,“三哥,你就別數落我啦!實話告訴你吧,我昨兒是去楊府添香了!”頁問虛道:“楊家沒有適婚的女兒,就是有,誰要你添箱的?”

  “不是!是楊家六娘子沒了,我去小喪添了根草香!”

  蘩卿著實大吃了一驚。頁茜推著頁問虛進屋,頁問虛也緩和了語氣道:“楊六娘不是已經出過痘了嗎?”

  幾個小輩趕忙起身見禮,主座位上的孫氏半天隻笑聽著幾個小孩子拌嘴說話,此刻看著兒子女兒進屋,才若有所思的一歎,“那孩子一貫多災多病的,也是個可憐的!也好,早點托生去吧,正經過個齊正的來生!”

  蘩卿被這話一點,似乎有些醒悟,細想又毫無頭緒。重新坐下做起針線,心裏暗理著楊府壽宴那天的細節,沒有說話。頁茜坐到她身後,伸手半摟住她,從她肩頭向下看她傳挑刺抹的動作。

  一旁的張氏被孫氏的話刺中,抽抽搭搭的掉下淚來。她是張棟的親姑姑,那日,頁問虛到張家的時候,張棟已經去了。屋裏的人都同情的看著她,蘩卿停下手,和母親一起轉頭瞧過去。她被張氏的眼淚砸的心思更沉重,想了想,隨口道:“逝者已矣,但願早日找到真凶,大仇得報,您也就能安穩些了!張伯伯那日醒過來後如何,好些了嗎?”張澄被兒子的早逝刺激,昏迷了一天半日才醒。

  頁問虛接過丁香送來的茶,順嘴抿了一口,沉著眼瞼道:“你張伯伯是急怒攻心,吐了口血才緩過來的。無礙了!哎!你說得對,”他歎息著,“總要等到大仇得報才能安穩些!”

  “也不知道是誰那麽缺德!”頁茜恨道。

  不待有人接話,院中隱隱傳來腳步,蘩卿一麵將手中的女紅之物放到笸籮裏,一麵暗數著腳步數,頁茜奇怪的問她:“才做幾針,又不做了?”

  蘩卿笑道:“我哥來了!”頁茜不動聲色的瞧了瞧蘩卿的眼神。果然,蘩卿的話音一落,沈存知推門而入,“阿蘩?”

  頁茜下意識抿了抿嘴唇,發出的一聲微歎正被男子的朗聲蓋住。蘩卿站起,笑嘻嘻的瞧著沈存知給各位長輩行禮後才應道:“叫我做什麽?解元公?”說著隨著姐妹們一同行禮。沈存知一一扶起各位妹妹,最後站在蘩卿跟前,手心一攤,大咧咧道:“當然是討賀禮了!其他妹妹都送了,就差你了,別小氣,快拿出來!”一番氣勢把場中眾人都逗樂了,張氏擦著眼角,淡笑道:“哎呦,山大王來了!沒臉沒皮!將來當了狀元,娶了媳婦,也這麽的才好!保管能製得住媳婦兒!”

  沈存知裝作沒瞧見她紅紅的眼,笑道:“二嬸是不知道,她從小到大不知道許了我多少東西,少有兌現的!倒是盤剝了我不知道多少去,我好不容易得撈這一回的!”

  蘩卿一嘁鼻子,把剛做了一半的襪子塞到他手裏,“給你!”孫氏點著蘩卿笑罵:“蠢東西!你以後總有仗著他的時候,現在不討好他,等他得了狀元,沒有你的光沾!慢說他要,就是不要你也得巴巴送!”

  張氏麵上一哂,她娘家庶侄女傾慕沈存知,她一直想撮合此事。頁茜以妻未過門,不宜納妾為由不鬆口。如此幾次三番。後來還是黎明朗的夫人看不過眼,再三明示暗示,這事才拖了下來。張氏此後每每提到沈存知的婚事,言語之間就有些酸了。如今眼看沈存知前途大好,心思不免又活絡了,孫氏的話讓她有些多心,心下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三姑娘沈媛打趣道:“外婆不用擔心。憑我妹妹這容貌品行,怎麽也得嫁個權臣貴胄,當朝一品的。三哥哥要巴結著妹妹咧!”

  聽話聽音,鑼鼓聽聲。蘩卿心裏被這話一拽,很是不適,臉卻還是紅到了脖子根,一頭鑽進頁茜的懷裏不說話。

  沈存知目光閃了閃,輕咳一聲,轉對頁問虛道:“我光顧著玩笑,倒把正事忘記了。來前我祖父要我對您說,後日您務必要去的,別忘記了。”

  頁問虛神色不動,垂下眼瞼嗬嗬道:“嗬嗬,自然!你祖父的古稀之壽,我必到的。”

  “今年事多,也該有樁喜事好好衝衝了。”孫氏道。

  張氏聽到喜事二字,眼底一滯,似乎沒太明白。

  “不準備大辦的。定了會賓樓的席麵,聽大嫂說隻有二十幾桌。也就那幾家一人吧。”頁茜撫著蘩卿的背,“猴兒!東西收拾了沒?”

  蘩卿在她懷裏扭股糖似的點了點頭,“連明日的儀程都備好了!您放心吧!”

  “弟妹這是今兒不準備回去了?”張氏不解道。

  “是啊。等下二嫂先回去。我答應了這隻猴兒,”她指了指懷裏的蘩卿,“她說,今年為她的事兒,把她祖父祖母嚇壞了,她想去青山寺給祖父求個百歲福,再上高香求求菩薩,保佑大家都柳暗花明,平平安安的!”

  正說著話,有前院回事的小廝來報,說京城百草堂的掌櫃派人來送今秋的賬單了,頁問虛這便帶著沈存知離去。

  蘩卿心裏裝著事兒,心裏轉了個彎兒,也笑嘻嘻的拉著頁茜去更衣。孫氏以為她是惱了沈媛,搖了搖頭,對張氏笑著道:“哎!我老婆子該得你婆婆的打,瞧瞧!都是我把她孫女兒縱壞了!”孫氏自然知道如今張家不會輕易得罪頁家,張氏今兒是探口風來的,當然不會小肚雞腸。果然,張氏捂嘴而笑,“瞧您說的。阿蘩讓您教的多好,我婆婆總說對您感激不盡呢!”又直著沈媛,“真憨的是這個!您得空也指點指點我,我好教教她。”

  出門的蘩卿拉著母親轉了個彎兒,在回廊拐角看著停在背陰處的頁問虛和沈存知。小廝正附耳頁問虛身邊說話,頁問虛反問道:“平調?人京?屬實嗎?楊同知楊大人??”小廝剛點完頭,便被沈存知一把拉住手腕,“你說誰明日上午要來拜訪?”

  沈存知平日裏總是一副溫潤如玉的笑麵公子模樣,一旦嚴肅起來,氣質就變得很淩冽,小廝被他的樣子唬了一跳,磕巴道:“是,是,名帖上說是甄……”

  “他還敢來?!”沈存知一字一頓打斷他的話,深深的吸了口氣,手握得死緊,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出。

  甄家人要來?!蘩卿心下一陣煩悶。楊六娘無緣無故死了,她是楊承禮和蔣翠蘭的私生女,記在楊承禮一個妾室名下的。這事兒不說也是非同尋常,這是壽宴那天的事吧?

  張氏今日來探口風,實在為的又是何事?沈媛對自己婚事的點評,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是聽張家人說了什麽?那個堂姐雖一向有口無心,但經過這許多事後,她已經不敢再輕看任何一個人。

  楊承禮牽扯著謝家縱火案,按說至少也是個待查之身。待查官身算是留職停用的,那這個平調又算什麽?還是入京,京官大三級,他這是暗升了?她心中不虞。扳倒楊承禮果然不是簡單的事,她一介弱女子,到底憑借什麽呢?

  “哎!”她暗歎一聲,望著院中的一池靜水,陷入了沉默。點點飛石都入水,人隻見風輕動。徒然重生一世,又奈何?世事隨天轉,誰能看見暗流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