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恨無期離宮人 千頭一緒謝家事 (四)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3137
  第四十章有恨無期離宮人千頭一緒謝家事

  (四)

  突然的變故顯然令謝家眾人始料未及。電光石火間,蘩卿迅速的在他們臉上掃過,在謝昌言突然吐血昏倒時,謝家主人們都不同程度的變了臉色。

  “啊——!”淒厲的尖叫在謝昌言倒下去的瞬間響起,三夫人最先急竄了過去。“啊啊阿言!”“兒啊!三兒!”伴著兩聲異口同聲的呼喚,謝老夫人甩下謝保利,連起身都顧不得,側轉匍爬著到了謝昌言身邊。“娘親!爹爹!”八歲的謝嘉禾和三歲的六娘子之詩被娘親拋在原地,哇哇大哭起來。正被頁問虛用銀針紮穴的謝保利,僵硬的轉著脖頸望向小兒子的方向,蒼老的鷹目中早已黃淚長流。

  蘩卿看看跟後慌急著圍攏上去的謝家其他人,皺起了眉:這可不像是作假的樣子。想著,側頭正碰上看著她的頁問虛。兩人對視一眼,頁問虛朝她輕輕點了下頭,深暗的晦眸中幽光點點。蘩卿會意,退幾步回身,踱著四下裏搜尋,撿了幾個遠近不定的新熄火處,分別用石塊小心的駁去上麵未燃燼的灰餘,扒開露出其下的地麵細瞧。有一兩處的灰燼下有明顯的白色粉末,粉末上偶點著一兩粒黃豆大小的塊體。她用手撮了一點,放到鼻端聞,無色無味。再取一些覆著那些小塊體,轉到火星點點的灰燼堆裏,放入。未及一呼一吸的功夫,一陣藍焰騰起,瞬而寂滅。

  蘩卿在那藍焰急起急滅的瞬間深吸幾大口,逾瞬,一陣熟悉的頭暈目眩襲來,接著就是泛泛欲吐。這次沒有眼黑神迷之感,隻是眼角所及,景致開始微微變形,乃至眼前的人物都有頃刻的扭曲。

  她的心沉到穀底,果然如此。看來,她猜的沒錯了,船上那盆炭火果然有問題,這樣想著,身體有些無法抑製的仰身後倒。

  卻沒有如預料中那般磕到石塊瓦礫中,一雙有力的大手從後扶住了她的身體,她從氣息中已經分辨出了這是誰,虛弱的氣喃喃道:“你什麽時候偷換的炭盆?”這個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這種無聊的問題,駱思恭覺得她問得蠻有趣,笑了下,顧自扶她起來,反問道:“你猜?”

  “你應該告訴我!”蘩卿有些不滿的看他一眼,“淺灘停船是為這個嗎?那些鹽幫的海子是你的朋友?”雖然她沒有傻到提張家,但駱思恭依舊對她的問題選擇了漠視,“覺得怎麽樣?”

  “還好。”蘩卿皺眉,心中一動,“快艇上的水手都是謝家精心培訓的,你把他們弄出去私審,謝家不會怪你嗎?”

  換了尋常時候別的人問這種問題,駱思恭是不會回答的。對眼前這個小姑娘,他多少有點不一樣,尤其是在意識到她代自己受累,中了炭盆中的毒之後,“傻問題!二夫人當家管事出了這種紕漏,她若不能瞞著,也得好好謝我一下。畢竟,家賊難防啊!”

  蘩卿想了下,的確是這麽回事,謝家總不能自認,是自己想暗算北司副鎮撫使。“那茶葉也有問題吧?”

  駱思恭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奇怪,“碰上我你應該感到幸運。我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了麽,放心就行,我這人,隨身的東西都是自己帶的。”蘩卿在他話到一半的時候就明白了,恍然大悟的道:“你也太賊了吧!拐那麽大個彎,我哪裏能聽懂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個常隨根本說不明白啊!”

  蘩卿心裏其實滿滿都是後怕,她在楊家壽宴上中毒未痊愈,若此番逃不開,她隻有死路一條。上天待她實在不薄,才遇上這麽個謹慎的救星。劫後餘生,想著就是一陣膽寒,嘴裏打岔道:“你那個小手袋又軟又漂亮,是什麽材質呢?送我好不好?和我手心正合適!你手太大了!”見駱思恭不理她,心以為那是他愛妾送的,改做半調侃道:“那多東西,你都是怎麽帶的?”說著,不住的上下虛點著他,“這裏這裏,不會都是假的吧!”。

  駱思恭被她有些無恥的樣子逗笑了,輕快地道:“學著點兒吧,姑娘!”又道:“那是海南一個朋友送的,那邊的人用一種樹皮熬煮後製成布。這門手藝很難,我也隻有這一個。”意思是,想要啊?你想得美!

  蘩卿撇撇嘴,“我舅舅呢?”

  “在瞧謝昌言。”

  “你不覺得奇怪嗎?到底是不是謝保利和他的兒子們想害你?”

  “什麽意思?”駱思恭看著蘩卿的眼光閃了閃,蘩卿注意到他的左耳好像動了一下,笑道:“我隻是突然覺得,謝家船上的炭和茶食好奇怪。”駱思恭明知故問:“怎講?”

  蘩卿下意識想四下裏瞧,在駱思恭電一樣發亮的閃閃目光下生生頓住了。她吸了口氣,以手絞著鬢邊垂下來的髫發,邊在地上來回徘徊,邊說道:“我覺得安排船上那些的,極有可能另有他人。”

  “為何?不是很明顯嗎?稍微有些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來,快艇上的炭是謝家人故意安排的。”

  “看上去的確如此。畢竟,現在這個時節,本就不適宜再吃冷食。你們執行公務,或要星夜兼程,船上濕冷重,炭火自然更是必須了。這種毒應該是下在燒紙木炭的過程中,燃燒後無色無味,火燒釋放吸入肺腑生發。而且,重要的是,其必須積累一段時間,吸入量達到一定數目才會有生命危險。在此期間,隻是偶爾會有頭暈目眩,泛泛欲吐等症狀,這些,類似於風寒,也類似於勞累疲乏,稟氣弱得人,更像是氣血不濟。最多像謝三老爺這樣,咳疾久纏的人,也就是短暫的暈眩昏迷,因此,多不會引起注意。你看現場這許多人,隻有極少數人昏迷,而且多是老者。其他更多的人,最多隻覺呼吸有異常,被濃煙熏的久了也會這樣,大都沒什麽大礙。你在蘇州要待一段時間的,等你離開蘇州再出事,誰也不會知道你早已毒入肺腑。”蘩卿說著,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菩薩點化!”,接著才歎息一聲,笑道:“看來你我都是福澤深厚的人。遇到彼此,聚得保全。”

  駱思恭知道,她這是記著自己說的那些‘早知怎樣就不會跟上去’之類的話,有意如此說。他也不在意,一笑置之。“不錯。可你也說奇怪了,若是謝家人下毒,你如何解釋謝昌言的事兒?”駱思恭目光隨著她轉,輕輕點了下頭。

  蘩卿見狀,知道偷聽的人走了,立刻就敷衍起來,“他身體本來就虧虛!癆病鬼還要縱欲,精元太虛哪裏抵禦的了外邪!該!”

  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偷聽的人一走,馬上就變出真麵目!“哎!”駱思恭輕歎,點了點她的額頭,“什麽話!小小年紀天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看我不告訴你舅舅!”

  蘩卿拿眼瞪他,“醫者眼裏不過都是病,分明是你自己心思齷齪!”

  駱思恭有些無奈,衝她挑了個大指。

  他們都知道,謝昌言這番暈厥十有八九不是假的,否則,謝家人也不必暗暗過來聽聽。也就是說,船上那些炭和茶食就不會是謝保利和他的兒子孫子們的手筆。真正下黑手的另有他人。

  如此一來,這些手段所要針對的,除了駱思恭,就還必須算上謝家和蘩卿了。

  蘩卿暗忖:若此人想假手謝家針對駱思恭……她想著,搖搖頭,這個可能可以直接忽略不計,與她無關。若針對謝家,最顯而易見的一個目的,就是加劇他們與駱思恭之間的矛盾和誤解。對此喜聞樂見的人不少,比如楊承禮和甄家、還有施厚德。也許還有別人,謝家背後是王皇後。而駱思恭身後有個娘娘。雖然她不知道此人是誰,至少是個妃位上的錯不了。還該是個很得寵的妃子,宮裏的內鬥此人必定要算一大宗派的。

  或者針對駱思恭和針對謝家兼而有之的可能性更大,這些卻都不必她費神細想。

  令她擔憂恐懼、毛骨悚然的是,若此人要針對的是自己,事情可就大大不妙,大大複雜了:

  ——甄家綁架蘩卿,至少是下毒人早料到的。

  ——駱思恭會去頁家,至少也是下毒人早料到的。

  ——而謝家這場大火,恐怕是下毒人暗中操縱的,至少,也是這人推波助瀾的。

  ——再細想,楊家的壽宴諸事,……肯定也有此人手筆。

  這是不能細細思量的一種可能。對毫無準備的心靈來說,這種真相太考驗心理防線。

  一陣天崩地裂的巨大爆炸聲響起,驚退了她全部的神思。

  “矮屋那邊出事了!”駱思恭說著,拽著蘩卿就往西邊奔。跑了幾步,被蘩卿伸手拉住。他不解的回頭,隻見少女眼睛睜得大大的,眉頭微躉,神色裏都是肅然之思,“別急了,慢慢過去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