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有恨無期離宮人千頭一緒謝家事

  （三）

  頁問虛臉色陰鶩的望著眼前的一切：在一片烈烈衝天的火焰前方，一塊本已經熄火的空地上，突地“噗噗噗”憑空旋燃起三堆藍火。四下裏霎時一片死一般的靜寂，圍在四周的謝家上下人等，以及遠處看熱鬧的村民們都被驚愣在當場。然而，這卻僅僅是個開始。仿佛有個開啟某項神秘語令的訊號由此發出似的，接著，以那三堆藍火為起始點，在偌大一個堆滿瓦礫殘垣的場地上，一圈圈藍火以螺旋狀接力引燃，速度之快恍若眨眼間。所過之處，遇物引燃，遇人不避。

  因這塊場地是最先燒盡熄火的地方，離水源和村裏臨時設立的救助站點較近，因此，便被當做臨時的指揮處和傷病治療處。一些好心的鄉鄰還自發做了炊撰送來這裏，供那些連宿未食的家丁下人食用。村裏德高望重的鄉紳、裏長和謝家的眾位家長也都在這裏觀陣指揮。詭變突生時，所有的人幾乎都收到了殃及。藍火接力之處，物品被引燃，衣物被燒著。最令人驚駭恐怖的是，那藍火青焰仿佛虛火附著在人和物的表麵，遇撲則滅，旋即再起。

  “這是地獄鬼焰！這是地獄的火！謝家遭報應了！快跑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短暫靜謐的人群隨著喊聲沸騰大亂。一時間，尖叫聲，哭嚎聲，此起彼伏的跳水噗通聲此起彼伏……

  更詭異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正被沈存恕推著往外走的頁問虛一邊拍打著衣角上的火，驀地就看到前邊幾個正往安全地方逃避的傷員突地撲地。他禁不住瞪大眼睛呆立當場，眼睜睜看著那些人七竅流血，顯然立時便是死去。此時，在堆積屍體的地方，有一具僵身忽地直挺挺豎起，僵直的站立片刻，方才重新倒下。

  正在撤離的許多人下意識駐足，仿若被施了定身，片刻才能重新邁步奔潰。幾個年齡稍長的老者在目睹時，當場就昏厥了過去。謝家老太爺謝保利被嚇的大踏步後退，一下刻癱軟在地，口吐涎水，鼻歪眼斜，竟是中風之兆！

  謝家在場的幾位當家男子，大老爺謝昌雄悲戚失聲，兩個兒子謝嘉林和謝嘉桐趕忙攙扶住他。三老爺謝昌言雙股戰戰，隻有二老爺謝昌盛滿眼驚駭欲絕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半晌才能訥訥的說了句：“阿林，去叫你娘！”

  無怪於他們會這樣，就連自詡見多識廣的頁問虛，在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後，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無法回神。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太他媽痛快了！”一聲老婦人的嘶聲厲笑突地響起，回響在虛空中嫋嫋盤旋。在這樣的時刻，場上的人裏無尤的添了幾絲鬼懼。“謝保利，你他媽遭報應了！你看看，天在懲罰你呢！哈哈哈！哈哈哈！這麽多年了，你他媽壞事做盡，喪盡天良，今天終於遭報應了！哈哈哈！痛快！兒啊，昌浩我兒啊，你瞧見了嗎？”老婦人聲音轉嘶，不甚悲痛欲絕地軟伏於地，“兒啊，天給你報仇了！你看到了嗎？啊！嗚嗚嗚，啊哈哈哈，啊哈哈，嗚嗚嗚……”

  老婦人又哭又笑的聲音終於將謝二老爺驚回了神。謝昌盛轉頭看著老嫗的方向，高聲叱喝：“他五祖母！他五祖母！”他舉起食指指著老嫗，“你這是幹什麽？！那塊桑地我父親已經先後賠償了你們五房一千兩白銀！三四分一塊薄田，你去打聽打聽，整個大明的天下，哪裏能賣到一千兩？那塊地正夾在我家地頭中間，這不過是太祖父蔭佑你們五房窮困，故意留著給你們一份活路而已！你們眼紅我們大房，自己貪心無厭不要拿老天說事！我們大房的錢都是拿命換來的，你們靠著沾點兒光也就可以了，欲壑難填，天理難容！”他邊說邊往老嫗的方向一步步邁進，渾身的戾氣能吞噬老嫗的羸弱身軀，“五嬸兒！侄兒今兒不怕告訴你，大房今日這番並非什麽天災，而是人禍！事情到底如何，咱們回頭細細算！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饒！若讓我查出是什麽人故意縱火引出這樣的事故，咱們上天入地沒個完了！”謝昌盛在老嫗身前五步處停下，乍著手臂私下裏陰惻惻的看了一圈，最後才狠狠的盯著老嫗，目光像要在她身上燒出個洞。

  謝家大房的女眷們已經聞聲趕來，老太太阮氏在二兒子的話聲裏撲到謝保利身上，哀嚎出聲。謝昌雄和謝昌言的夫人見二叔的話說過，並未有人跟著反駁，也跟著哭天搶地的悲聲大嚎起來。小一輩的媳婦們，如謝嘉樹和謝嘉桐的夫人，則圍在外圈，互相攙扶著嚶嚶小聲，其慟大悲。

  “阿盛！”謝二夫人隨著謝嘉林匆匆趕來，撲到丈夫身上，抓住他的胳膊，“阿盛，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她一路聽著丈夫的厲聲過來，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謝昌盛的臉色在看向妻子時緩和了一點，“有人縱火。我已經叫薛護院去抓人了。”他說著看了看地上神色不定的老嫗，冷哼一聲。

  老嫗卻騰地從地上站起，臉色蒼白的抖手指著他大聲道：“抓人！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有錢當然都是你說了算！實事如何，在銀子麵前值個屁！”老嫗說著老淚縱橫，“你要真問心無鬼，咱們把桑地下麵掘個五尺，你敢嗎？那下麵埋著多少冤魂，你心裏清楚！這些年，人們都道我們五房貪得無厭，想就著一塊三分薄地獅子大開口，其實，實事是這樣嗎？一千兩，哈哈，哪裏來的一千兩？前後也不過百兩紋銀，你卻說一千兩！別以為我們老兩口傻，好糊弄，我們知道，你們就是想讓我們鬧，最好不休不止的鬧下去，這樣就能掩蓋你們霸占那塊桑地的真正目的！”

  老嫗說著，向著四下望了一圈，“這裏的人都不知道，那排靠山的矮房原是老太爺造的地庫，下麵到底有什麽，現在隻有你們父子幾個知道！”老嫗指指謝保利父子，“大前年，嚴家給你們連夜送來一批貨，村裏的人都不知道，我們卻知道，那是三十幾個昆侖奴！”

  剛才走散開的鄉鄰有不少聞聲回來，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聚成一圈，聽到老嫗的話都是驚聲一片。

  謝家人的臉色被老嫗的話驚變，謝昌言從地上爬起來，指著老嫗大罵：“你個缺德無恥的老賣貨！你他媽的胡說什麽！”說著就要掄拳頭朝老嫗而去。老嫗邊退著避開，邊道：“你們都以為我兒子傻，我昌浩聰明的很咧！那晚上他都看見了，回家就學給我們聽了。你們倒說說，那些昆侖奴到了哪裏？哈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嫗笑起來，從小聲到漸大，再到直不起腰，笑中帶淚，最後就變成了嚎啕大哭，其聲悲痛淒厲，“後來我兒就出事了，我的傻兒子啊！他就是信那個鬼話精！”老嫗說著停下來，雙眼猩紅的抖著手，指指謝嘉林，又指指樊氏，“這個野種！這個樊氏生的雜種野貨！還有樊嬌這個娼婦，這個爬大伯床的娼婦！這個伺候完哥哥又伺候弟弟的娼婦！無恥的娼婦，哈哈哈，謝昌盛，你老婆是個娼婦，你不知道吧！哈哈哈，太痛快了！我們五房一無所有，今兒個，我老頭子是回不來了！我也不活了！索性咱們都抖開了說說吧！謝保利，你看看你養的這一窩雜碎！你能個一輩子，卻有什麽！你他媽的一輩子贏了什麽？哈哈哈！你輸了，你他媽的作孽太多，終是要輸的！太痛快了，我高興，我高興……”

  “老賣貨！你他媽的去死！”謝昌言忽地嘶聲吼叫著，掄起拳頭用盡全力砸向老嫗的天靈蓋，一聲砰啪的悶響中，老嫗應聲倒地，眼鼻出血，口中還在念念著未盡的話：“老頭子，老頭子，你慢點兒走等等我！我的兒啊！娘對不起你！娘……”餘音盡，人已亡。

  “三老爺，您這是幹什麽？一個瘋婦而已，何必下此狠手？”淡淡的聲音從驚呆了的人群外圍響起，駱思恭帶著蘩卿不緊不慢的走近。蘩卿方才差點兒被兩根火木砸中，為了救她，他右肩和右腿受了點傷，處理完傷口又找李化龍，吩咐人去矮屋那邊守著，這樣一來，就比謝二夫人過來的晚了許多。

  謝昌雄和謝昌盛似乎才看到他，直眉楞眼的尋聲瞧過來，謝昌言卻是在此時，口中“噗”地吐出一口鮮血，直直撲地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