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梧心篇 悖離去
作者:遂寞成殤      更新:2021-06-06 22:48      字數:2340
  “我、來此……是想,拜訪空君前輩……”

  語氣罕見的低落,甚至無需她去特意甄別,即便是個毫不相關的路人都能辨清。

  深邃的墨瞳垂注於地,不複暗蘊的神光,僅僅是說出這句話,便已然用去了所有力氣。

  眼睜睜看著他沉鬱低惆,不可遏止的痛澀泛湧上來,陣陣摧擊著脆弱不堪的心防,沉溺於難以逃離的阱淵。

  逼得他至此,不容漠視的自鄙之意升起,如赤裸裸鞭笞在身上的鐵鎖,前所未有的罪惡感。

  自食其果的痛苦難以自捱,突然想要逃離:“既然,殿下不是來尋我的……師尊她倒也在府中……”

  話還未說完,她已是匆忙地回轉了身子,便要重新躲回到重重府門之後,惶措的神態已是略見端倪。

  “錦姑娘……”

  衝口而出的呼喚令他自己都啞然,並不指望她能就此停留,卻沒想到她竟真的像是期待已久般頓足。

  “殿下,莫非還有他事麽?”

  螓首微偏,展露出一片玉白的頰,纖長停翹的睫輕顫。

  凝噎之際,他不禁心緒紛繁,想要再說什麽,卻遲遲覓不得話語,終於在半晌的僵持後略顯別扭地提了個尚還算得上妥帖的問題:“那日,令兄於集錦閣所受的傷勢,可曾好些了?”

  “家兄僅是受了輕傷,此刻已然大好。”

  言至於此,她也緩緩轉過了身,眸光閃爍地向他瞥了一眼:“說到這個,倒是要多謝殿下出手相救,若非殿下,恐怕家兄既已遭遇不測。”

  “錦姑娘無需多禮,我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兩人之間對答得很勉強,僵硬的往來使氣氛降至了冰點。

  而當這唯一可以平心而敘的話題結束,兩人之間也似乎失去了再聊下去的可能。再踏一步,便幾乎是到了兩人都不願去碰觸的禁忌。

  “錦姑娘的琴曲,似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呢……”

  “……是麽?”

  她不禁一顫,卻隻感到了惘然:“那樣的琴聲,竟傳出了府麽,真是……”

  灰蒙的眼眸終於不自覺地觸向了先前她一直回避著的地方,那支永遠被眼前這個清峻男子持在手中的墨色玉簫。

  看到這個的存在,就總像是有什麽在提醒著她一般,尤其是在此時此刻,內心深深受到某種折磨的時候。積壓的一切情緒,終於突破了心防的阻蓄,如決堤之洪般傾瀉噴湧,再不複羈滯收束的可能。

  “與殿下的相比,要難堪許多,不登大雅之堂,也遠不如殿下的技藝,倒教殿下笑話了。”

  她淒迷地笑著,複又移目看向了他的麵龐:“對了,說來,殿下還有個東西,我仍不曾還回。”

  玉潤光滑、雕琢精細的白玉簫自袖中取出,雙手橫托著輕輕遞給了男子。

  “當日殿下要我暫時保管,今日既然念起,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輕柔的話語落下,沒有驚起一絲波瀾,隻是吸引著那疏淡的目光轉到了她手上的玉簫上,並進而褪去了瞳中的一切顏色。

  “此物,錦姑娘不必歸還於我的……”

  “可是……它並不該屬於我。這支晝夢簫,不是與殿下手中的墨魂簫是為一對麽?即便晝夢簫還未找到它的主人,可終究,持有它的人,不會是我的吧……”

  言辭之銳,足可剖心見骨,隻差,還不曾說出的那最能令雙方心碎的事實。

  恒久的沉默,他沒有絲毫接過的意思,而她,也執拗地不曾收手。

  兩相對峙下,指節分明、修長清瘦的手終於伸出,懸在那支玉簫之上。可最終,也隻是輕輕虛按著她的手,感受著掌心不住傳來的輕顫,將她的纖指漸漸合攏。

  “誠如錦姑娘所言,真待我為它找到主人時,我再來從錦姑娘這取回罷……”

  “今日拜訪是我唐突了。我另有他事,暫且告辭。”

  話音未落,那個清峻的男子眨眼間便消失了。離去之速,簡直像是在避免她的執意歸還,甚至,連他先前來此的目的都已然不顧。

  隻留下獨自佇立門前,渾身輕顫地持著晝夢簫的少女低頭不語。

  指間仍似殘留著那玉石般的溫度,明明是恁般清冷,卻灼得她滿心慌措。難以言喻的情緒已然翻起了驚濤駭浪,眸間似有冰珠墜落,一點一滴地濺碎在心頭。

  荏弱發顫的肩頭不知何時被人輕輕搭上了。

  回眸之際,流風神色奇異,一種說不出的歎惋和悵然,還似帶著一抹拮揄般的苦笑。

  “你們啊……真是……唉……”

  歎息許久,流風也終未能吐出完整的一句,隻是撫了撫少女的發,帶著她回到了凰臨府中。

  明明是少年人們一個衝動便能解決的事,饒是山高水險,饒是世事艱阻,又豈會成為隔絕那熾熱情愫的壁障?但他們,卻偏偏成熟理智得可怕,以至於到了可稱絕情的地步。斷容不得各自的任性與私心,敗壞了哪怕最陳腐無用的規守。那樣的克製與折磨,怕是這世上最殘酷而冰冷的刑罰吧……

  輕歎著緩緩搖頭,美目之中的憐惜幾近溢出,最看不得自家徒兒這種神傷憔悴的樣子。這樣的,唯一一次的,毫不設防地展現出脆弱的樣子。

  “師尊……”

  帶著鼻音的聲響軟糯憐人,泫然欲泣的腔調凝在了那短促的一聲中,足可讓最堅固的頑石也柔下心腸。

  對著流風愈顯憐溢的神色,雖然淒楚的感覺揮之不去,卻也有一股不容摧磨的堅定:“師尊,徒兒想走了……”

  “走?去哪兒?回空崖?”

  出乎意料的話語不禁讓空君一愣,詫異地問詢。

  “不知道……”少女迷惘的眸子越過高牆,掠拂天際,望向最渺遠之處,“至少,不是帝都,不是錦織,不是雲隱,不是空崖。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幾不可信的視線落在少女空茫的嬌顏上,這樣的逃避,可真不像是她,不像是那個外柔內剛,性若瑾瑜的她。究竟,是怎樣的傷痛,才會將她,摧滅至斯?

  流風無言以對。

  “到一個,想不到他,念不到他,也見不到他的地方去……”

  手中的晝夢簫瑩光流轉,卻幾乎成了一切痛苦的根源,可即便是這樣,她也不曾輕易放手。

  “或許,真的就如他所說的那般,待他來向我取回這支簫時,我們之間便徹底斷絕了吧……可至少,在那之前,我還想帶著它,走遍他不曾見到的九州風物……如此,是不是也算,我與他一起走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