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梧心篇 相譴罰
作者:遂寞成殤      更新:2021-06-06 22:48      字數:2216
  重重掩閉的府門緩緩而開,未見其人,已先是震顫了心尖。

  本欲離去的步伐早便釘在了原地,在重門開啟之刻,無措與懼避愈加煎熬著自己,幾乎在下一息便要拔足退離,卻不知是何緣故,終究未能將自己的腳步移動分毫。

  古井般冷定無波的心刹那間泵動,劇烈地吞吐,將熾熱灼人如岩漿般的血液送抵全身,滾燙的溫度使人昏然,一向通透清明的神智在此刻有些封凝。

  如此異樣的感覺前所未有,連自己都感到驚詫和怪異,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顯然過激的反應。明明,不過是再見到她而已……

  高廣的大門隻微微向內開了一個恰能容許嬌小少女進出的空隙,瑩白如玉的指撐開了門扉,出現了一襲素白的清影,夢境最深處的眷憶之人。

  窒息般的重負傾壓而下,磅礴而無邊際的情緒吞沒了所有。

  那一瞬間,他才明白,今日自己的異樣是因為何。

  長足佇立的等待,隱秘未改的牽懸,不言自明的期望……

  所有的思憶、紛繚、亂念、留眷,都在見到那個深深留存於心底的人時,有了皈依。翻滾的潮湧有了傾瀉之渠,灌注向某個空漏的缺口。

  但,也僅限於此了……

  那個高懸於府門之上的匾額,時刻提醒著自己她的身份,以及,隨著這個府邸一同加諸於她身上的、已然無法抹去的契約。她,終究不是容許自己再像當初那般輕易接近的人了……

  死寂,如霜雪般降下,籠覆在心頭,再度一分分凝結因炙熱的情緒而消融的冰寒封鎖。

  僅僅隻能看著她,兩人之間,早便劃下天塹般不可逾越的鴻溝。

  今朝的情緒激蕩,雖要比上次在錦府偶然撞見時來得劇烈,卻也更加的,不再有可能衝破那桎梏的心鎖。

  長街對麵,清峻涼冷的男子孤山獨立,霜染的麵容即便是盛夏也不足以消融,一如既往的疏漠,隔絕塵世的傲然。

  上次的匆匆一瞥還未發現,原來不過月餘的暌違,他竟已與那深山之中的寒涼少年不甚相同。即便,仍舊是那般遺世,仍舊是那般孤峭,仍舊是那般淡漠。他也,陡然之間變化了很多……

  縱然刻意避離世事,她也總能聽到,那個歸都的帝君嫡子,在這短短的日子裏,做到了些什麽。阻斷間影的暗殺、鎮壓江湖的動蕩,以及,暗中,為錦家奔波至斯……

  但,也隻是如此而已了……

  那個曾在寂梧山中不近人世的守靈人,縱然清冷少情、冷麵無私,卻到底還是能夠接近。

  而現在這個帝都之中施展才略的帝家子,已然地位超絕、身份尊貴,再不是自己這樣一個姻緣既定、有名無實的可笑“凰臨官”能夠肖想的了……

  淒楚的笑意漸漸爬上艱難勾起的唇角,盡力地想做出自己早已作慣的禮待儀容。略微閃躲的清眸強自鎮定下來,客氣而疏遠地投向對麵獨立的帝君嫡子。

  兩道複雜難明的目光相觸,皆碰出了冰漓霜迸的刺痛涼冷,不自禁地移目而去,絕望而神傷,消泯了一切隱秘的希冀與渴望。

  一條長街,隔開的不是空間,亦不是時間,而是世情人心、世事難定、命運坎折,以及,兩人極度相似的驕傲孤高,不約而同的自輕自鄙……

  無言的相對久長恒遠,也亙永孤絕,一如此時此刻,兩人在心底那神似而注定引致悲劇的決意。

  終究是她先開了口,以她在錦萬年多年禮教訓誡下所養成的淑柔典雅,卻無疑劃下了不容逾越的距離的辭令:“不知帝子殿下大駕,小女子有失遠迎,萬望殿下恕霏凰輕禮之罪。”

  空靈清冽的嗓音不曾變化,卻無端覺出了其中的冷淡疏離,似一股冰流淌過長街,清晰而無情地灌入他的耳中。

  清峻的麵容靜凝不更,停頓之後同樣以淡漠的語氣應聲而答:“錦姑娘不必多禮,神女傳人,身份尊崇,本無需對任何人屈身侍禮。”

  僵硬而疏遠的起始便注定了此次對白再不能掙脫客套又寡淡無味的往來禮辭,那一瞬間,心中像是有什麽崩裂開了一道縫,溫暖甘醇的情意再無法阻攔地漏出,不知流向了何處,也不知可否尋覓到歸途。

  清麗容顏上的笑意愈加合禮得體,一如應對酬答的賓客,隻聽見自己輕柔淑雅的聲音在問詢:“不知,殿下今日大駕於此,可是帝君或朝殿的諸位大人們有何見教?霏凰可需易服聽令?”

  “不……並無他事,隻是我有事拜訪……”

  縱然常年不顯心緒,也被這聽在自己耳中仿若暗含譏誚的話語中刺一般,麵色瞬時煞白,如同麵對著向自己指陳著什麽的判詞。

  “有事拜訪?可是,霏凰與殿下之間,有什麽可以深敘的?像殿下這樣的未來儲君,理當不會將時間浪費在霏凰身上的才是。”

  胸臆再次被深深刺痛,忽而感到惶然和懼怖。

  他,一開始,確實不是為了見她而來的……

  客套疏離的話語暗合了事實的真相,也進一步佐證了什麽,斷定了某種不可辯駁的背叛,叛離了他曾以為的心意。

  苦澀的酸意上湧,噎得他有些說不出話,無法回答出她那個僅僅是隨口一提的問題。

  男子難以察覺的僵滯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也並不出乎她的意料。

  那些個日子的朝夕相處,她早便能在他那凝塑般的臉上辨出最細微的情緒流露,也同樣熟知了他的性情規度。

  她自然是知道,他不會以兩人當前的身份貿然來見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為帝都的江湖動亂而勞心勠力,甚至還為此受了傷。師尊雖不曾明說,但那幾日,她似乎每晚都離府而去,她此來帝都的目的,已是毋需多言。

  那麽,他,自然是因為那事來拜訪師尊的。

  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她依舊說出了那句顯然會刺傷他的話。

  甚至於,連她自己都不知,說出這樣的話,是為了拉開兩人的距離,還僅僅是因為,他,並不是因為她才來找她……

  悲痛和悔恨交雜,毒火般燒燎著她的心,自食其果的煙塵嗆得她再難為自己喬飾罪衍般添上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