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梧心篇 兩相思
作者:遂寞成殤      更新:2021-03-15 23:34      字數:2277
  “阿凰?阿凰?”

  於聲聲呼喚中重新凝聚了神思,錦霏凰乍然抬首,看向了些微疑惑的空君。

  “抱歉,師尊,您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隻是看你心不在焉的,喚你一聲——可是出了什麽事?”

  看著徒兒俏顏之上一閃而過的神色,空君不禁留起了心。從適才見到她便是一副沉悶的樣子。剛看望過家人,理當不該如此才對,問她也隻是輕鬆地遮掩了過去,現下又是如此,這次卻是不容許她再這樣搪塞過去了。

  “並沒有,隻是……”她輕咬著下唇,微微扯出一個略帶澀意的笑,“隻是想到錦家物是人非,心有所痛罷了……師尊不必擔心。”

  空君恬靜的柔目直望入她眼底,目光明澈得似可鑒照人心,直看得錦霏凰幾乎要以為自己瞞不住,才將視線緩緩收回:“你有什麽難處,盡可以與我說。無論是誰欺負你,或者是誰惹得你傷心,我都得將他拖出來狠狠教訓一頓……”

  “謝謝師尊,不過徒兒真的沒事,您多慮了。”

  “這樣自然是最好。”

  眼見著錦霏凰神色收斂如常,知道已然問不出什麽。束手無策之下,略頓了頓後,隻得複又繼續剛才的話題:“阿凰,現在這建蒼的朝官們應當不會再監控你的行蹤了,就算你就此四海雲遊,他們也不敢再說什麽。你接下來是怎麽打算的?”

  接下來的打算?

  錦霏凰不禁愣忡。

  她還能去哪兒呢?錦家已經徹底敗落了,她亦已不是少女自由之身。

  探望軟禁的家人可以,但她卻並不能常駐其中。否則,豈不就是在自陳所謂聯姻不過是權宜之下為了保下錦家的一個幌子麽?雖然她也確實不必真的一直待在雷家,去演好一個雷家少夫人的角色,但除此之外,她還有何處可去呢?

  無邊的淒涼覆籠心房,不禁鈍痛陣陣,如一柄鏽蝕的小刃既緩且沉地刺入血肉。戕害她的,不僅僅是猙獰的創裂,還有那金屬變質後絲絲沁入的鏽毒。

  她又有何處可去呢?

  即便是那個曆經人世炎涼時唯一的棲身之所,亦不會再有人等待她的歸去。她,也再沒有資格回到那個安謐寧人的方外淨土……

  顯而易見的低落漫溢,落在眼中的寂落悲涼讓空君也為之不忍。

  無聲地歎息,對愛徒的愛憐無以言喻:“要不,你先跟著我一段時間?我可能還要在帝都待上半月,那之後,你再與我回空崖?”

  微微搖了搖頭,輕緩卻又堅定:“不,徒兒既已出崖,便就是空崖棄徒了,又如何能再覥顏留居?”

  空君默然無言,唯有無奈低歎:“你這丫頭,可真是倔……”

  改變不了她的想法,索性給她留下思量的空間。

  隨著空君的離開,錦霏凰愈顯沉默,如水秋眸清晰地泄出名為哀傷的瀲灩,沉溺其中,再也無法掙脫。

  夜,空寂,人,孤零。

  初夏風夜涼,月華如霜冷。透過一角窗欞,灑落的星輝更似冰晶點點,無端褫奪了她最後的一點殘溫。

  袖中的手蜷緊,握住了溫潤纖長的玉簫,心念空茫,不知其許。那一場世外夢寧後唯一留下的念想,也是她唯一得以寄托的眷戀,此刻卻無由成了一根暗刺,時時刻刻觸痛她的心,提醒著她令人絕望的冰冷現實。她,又有何資格再執有它?

  這是唯有神凰傳人才能夠持有的,可在她看來,它不是什麽音道秘寶晝夢簫,也不是什麽神女傳承者的信物,而僅僅隻是一件少年贈給少女的禮物。這樣的東西,顯然不該由已嫁做人婦的她繼續保存。

  燭火搖曳下,精致華美的玉簫瓊瑩理達,濕熱之意逐漸模糊了視線。

  …………

  青燈如豆,映照案前卷帙鋪陳,淺硯墨空,懸空的湖筆筆毫幹漬,唯留下筆端的墨跡暈染,顯是執筆之人靜滯許久。

  朦朧的月影逐漸鋪排案上,執筆之人終於因銀輝醒神,擱下筆杆,才發覺右手已然酸澀難耐。

  緩緩活絡著筋骨,重新低眉望向案上的紙卷,卻再無一字入得了眼。心不由煩躁,索性起身離座,步至窗前,推窗而觀。

  參天巨木投下的樹影婆娑幾乎讓他錯以為是在自己久居的深山,視線無意識地逡巡,不知是在哪個角落找尋那個纖柔窈窕的淑影。

  無望的心念隻會徒增傷悲,天意的撥弄足以使人絕望。不禁闔眸,不願觸及可能勾動心瀾的景,可腦海中,那道身影卻愈發清晰。

  躁動的心念猶如蟻噬,卻唯有默默承受,不容許一點可能的妄念。

  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再見之時,又該是怎樣一幅場景。是漠然以對,抑或是扭頭而去?

  至少,如今日這般平淡如常,便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伊人已嫁,命運作弄至此。

  本不曾奢想過什麽,那個如凰少女,又何以是他這樣被塵世拋棄之人可以肖想?

  那所謂的讖語,或許不過是預示著他終會被天命所顛覆,再無可能遂願吧……

  無論遺憾幾何,事實卻是無以變更,無得逆轉,無法屈折。

  窗前的孤影寂寞寥落,寒涼萬古、不解心封。

  短暫的春陽不過是鏡花水月,亦是夤夜幻夢的繾綣。或許,曾給他帶來了難得的欣悅甘甜,卻終究不抵現實的冷凝決絕。

  寒冬封凝之後,春暖消融,引來的不是繁盛的嬌夏,唯有肅殺的涼秋,將心底隱然萌發的情芽風摧霜折。寒涼冷寂,注定是他永恒的宿命,冬夜不變的長年……

  料峭的簫音經風催而愈顯蕭瑟,如深寒的霜華,潛移默化,覆籠九江。道不盡的清冷,道不盡的落拓,道不盡的淒涼。

  高台襯冷月,寒簫折桐枝。巍峨挺立的蒼梧樹,碎葉紛揚,一如剪攪過後不堪撿拾的心緒。

  深山空寂無人聞,向來寥落等此身。

  偶得神眷垂憐意,未覺漸溺縈心魂。

  幻夢三秋須臾盡,天命難逆情緣分。

  蹁躚凰影鶼鰈去,尚惜猶留吾念存。

  簫音低沉,蒼涼散逸,自高台之頂垂落,在梧桐密林之中回蕩不息,猶如仙訴哀愁,塵世共聆。祭林值守的祭者,聞之無不悲憐欲泣。

  揚蕩的音曲經久不息,窗前的奏簫之人卻已離開。

  桌案之上,又重新伏下一道寒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