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溪流憶
作者:遂寞成殤      更新:2020-12-14 20:50      字數:2334
  披著濕漉漉的一身,兩人並肩坐在清溪之畔的岩石上。春寒料峭,溪水沁涼,在林間的蔭蔽下經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一吹,不自禁地一陣發顫。

  心中隱約有一股氣,既是惱惹得一身狼狽,又是暗恨由於自己的玩鬧之心才有了這場尷尬。

  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瞥著身旁的人,一身樸素的白衣幾乎透濕,冰涼涼地貼著他前胸後背。束發的布巾摘了下來,長發洇濕,任由其垂下,臉側鬢角的的幾綹發絲猶自滴著水珠。麵容一如既往的淡漠無表情,但看上去卻是感覺不到什麽不快之意。

  他的釋然倒更令少女感到內疚了,懊惱之餘,又擔心起這樣是否會害得他得了風寒。好容易才將傷勢恢複了個大概,要是因為她,再又讓其多臥床幾日,那可真就是罪過了。

  念及此,再顧不得女兒家的麵子,連忙轉向他,想要確認他此刻的狀況。卻不料,反倒是少年先她一步開了口。

  “冬寒未已,這溪水猶帶著股涼意,你可覺著冷?”

  少年目光是對向腳邊的溪流的,她愣了愣,微窘地開口:“沒有,我還好。倒是你……傷勢剛好,不能受了風寒的。都怪我……”

  自責之情溢於言表,他心中一突,回首之間,將她臉上的歉意看得明明白白。

  “不用擔心我,這點水寒,我還是受得住的。況且,我隻不過是神魂虛弱,身體早便好了,沒什麽問題的,你不必歉疚。”

  憶著適才少女由心而發的歡欣,現在卻隻剩下了難過自責。可惜之外,更讓他在意的還是另一些東西。

  “抱歉,寂梧地小,有的東西不多,與外界相比,想必是極枯燥無味的。讓你居住在這裏,該是委屈了。你其實……不應該……”

  想說的話被少女虛按在唇前的玉白細指堵住了,他沒有再說下去,也不想讓她已是微微顯露的不滿變得更甚。

  見他自覺地咽下了未盡的話語,少女的麵色才複又緩和下來。收回了指掌,纖臂圈攏著雙腿,說出的話猶自輕柔:“這種事又怎麽能怪你呢?你又不是什麽神靈,能隨心所欲地將這寂梧山變幻成任何你想要的。是我該謝謝你才是,讓我在這山林之中也能過得這樣舒心。”

  對於她的這番言語,少年唯有默然以對。

  細嫩的纖足輕輕地浸在溪水中,潺潺水流洗漱著足底,眼前的清溪勾起了對另一處溪流的回憶。

  “這溪水很美呢。很像六七年前,我住在蜀州時門前的那條。”

  閑散的話語仿若隻是隨性而談,又像是在感懷某種靜謐的心境。

  “是麽,那條溪,也如這一條一般輕淺幽謐?”

  “那倒不是。那條溪水雖小,卻還是滋養了一座城池的。雖然水息緩柔,聲勢卻還是要比這個大了些的。不過,兩條溪水,倒幾乎是一般清澈,一般靜逸呢……”

  少年看著她嘴角的一抹淺笑,卻總覺得帶有一絲戚色。

  “那段時間,沒了嚴苛的禮教束縛,沒了課業繁重。雖然還要替爹娘管教弟妹,卻還是比其它時候自由了不少。也得了空,日夜沉浸於音律之中,技藝有了很大精進。娘她聽了我的曲,也一個勁兒地誇我呢。”

  “你似乎於音道之上頗有天賦,想不到那麽早,便有如此造詣。”

  疏淡的話語中想來是衝淡了些描述的,能夠想象得出,她受到的讚譽之盛。與自己同齡之時相比,應該也是不分伯仲——理當如此才是。

  “其實也沒有你想的那麽誇張,我娘她當時肯定是誇大了,”聽了少年極為認真的讚揚,她卻是顯得有些鬱鬱,“要不然,為什麽弟妹們都對我彈曲子不怎麽感興趣?尤其是弟弟,他還總是嫌我吵……”

  現在想起猶有說不出的怨氣,想到那時他那有欠調教的樣子,恨不能再罰他抄幾遍經書。

  忿然的少女微微鼓著雙腮,似乎對她的弟弟很是無策。不經意間也觸碰到了某段回憶,少年頓了一頓,轉而寬慰著少女:“或許,隻是令弟妹性情不喜靜?如此,對音道無感,倒也還說得過去。畢竟,這世上,也並非所有人都是音師。”

  知道少年說的不假,但兒時的那些氣憤卻是真真切切的,即便是現在,也未必就能完全釋懷了。

  輕哼了一聲,少女模糊地應了一句,算是讚同:“哼,這倒也不錯。還好那渾小子沒說過什麽更打擊我的話。時間久了,他們也漸漸地不再會故意打攪了。”

  “那,後來呢?”

  “後來……”

  回憶像是出現了一道裂痕,不再那麽的靜謐安然。曾經看來的波瀾陣陣,不過是由一顆被人故意拋下的石子所引致的驚波,失去了波紋應有的自然與美感。

  “……出現了一個人,他肯聽我的曲,不像是妹妹那樣隻是想要隨在我身邊,更不是弟弟那樣一臉勉強的樣子。而那時的我,也真的為此而感到開心……”

  心中不知怎的,忽而微微發緊,像是因為什麽抑住了隱然潛藏的心緒,看著她的目光也滯了起來,因為她麵上的一絲悵然而發澀。

  “不過……這一切都是假的。”

  少女的神情一下子又淡了,輕易地放下已逝的虛妄。

  “或許,他願意聽,是因為一些其它的原因,就像我,最終也隻是借此排解了無可言說的寂寞一樣。一切,都是虛假的,經不起風吹雨沐的真實。”

  再釋然不過地拖長了最後一句,似是在調侃什麽荒誕不經的詭談。

  兩人之間靜默了下來,少女望著水中的遊魚翕忽往來,不時地在她的足趾之間遊戲輕啄,麵上的笑意很輕淺。

  “那段日子,還是很閑適的。以往的十七年來,該算是其中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了。”

  喜色是由衷的,想來,那些日子是她最為眷戀不舍的。

  “……若是這條溪就是蜀州的那條,你會不會樂意?”

  不知為何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知含有怎樣隱秘的寓意。但迎上少女微詫的目光時,他仍是保持著寧定。

  訥訥地看著少年那淡然無思的臉,片刻的凝視後,又驀然綻開了笑意:“不啊。那條溪隻是蜀州的那條,這條溪就是寂梧的這條。就像彼時是曾經,此刻就是當下一般。比起過去,現在的時光,其實我更喜歡一些……在方方麵麵……”

  瓊花般的容顏恍惚了神思,隻記得那一刹那的心跳。

  那之中,藏著的,是意動,抑或是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