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著雲翳連綿的天空，心緒不免有些悶悶，仰頭看了許久，直待纖細的脖頸漸覺酸痛，少女這才垂下頭。不禁伸手揉了揉後頸，一雙空靈清湛的眸子眼波流轉，無聊地瞥向了一旁的少年。

  衣單身削的少年正一絲不苟地盤膝而坐，正襟危坐的背簡直成了一條直線，冷峻的眼瞳緊閉，淡色的唇拘束地緊抿著，那整個麵目冷硬得猶如雕塑。明明稱得上十分俊朗的人，卻偏偏是這種死板的性子，心下雖不說可惜，可整天對著這麽一張臉，也著實是讓人心情舒暢不起來。

  淡淡地盯著少年望了許久，眸中的神光漸漸顯得凝滯，神思不知不覺地有些飄遠。

  陣風拂過，寒肅的氣息襲卷山巔，那株高拔參天、終歲不凋的梧桐樹隨之簌簌有聲，棲息於枝頭的小錦被晃動的枝杈微微打擾了休憩中的夢境，無意識地張喙細啼，一身的金色錦羽更縮了縮，緊緊地貼附於體，顯得愈加幼弱依人。

  拂動的梧桐枝輕輕地搖動，滿樹金葉嘩然作響，光影偏折間，恰似一個燦爛斑斕的夢境，這樣的靜謐竟讓人感到有些不真切。

  一片闊大的桐葉終於不堪其動，無奈地辭別枝頭，脫離了家園與同伴，飄搖在空中，如蝶般飛舞，回旋轉折著依依眷戀，卻終究是不可避免地失去了憑助，直直地墜下。

  恰巧，其葉柄竟斜斜地插在了少年梳理得極其規整齊致的發上。

  眸中的景象忽而有了這一片亮麗的金黃驚破，少女驀然回過了神。看著那片於少年額前，搖搖欲墜著還似要繼續下落的桐葉，她下意識地摸住了袖中的一根僅剩的葉梗。

  似是被落葉打攪了清修，又或僅僅是覺得該稍作歇息了，少年也於此時緩緩睜開了眼。不過，在她心中，還是要更傾向於前者多一點。他那樣的人，根本就不像是懂得偷懶的才對吧。

  少年的視線有一塊被遮掛在額發上的桐葉擋住了，除此之外，眼前最讓他無法忽視的，是少女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明澈眼眸。

  麵無表情地抬手，將那片桐葉摘下，又將之平攤在手中，細細俯首察看。明明對這些蒼梧葉再熟悉不過了，今日卻不知是作何想法，本能地就想要一寸寸過目，不願抬頭相望。

  見少年看向了那片桐葉，對其知之甚少的少女自然地想要問幾句。她將袖中的那根葉梗取出，小心地置放在白玉般的手心中，已然漸顯枯黃之色的葉梗更襯得少女嬌柔手掌底色的完美無憾。

  “喂，宸孤桐，你給我的這片葉子，倒底是什麽？它就是這棵梧桐所落的嗎？而且，這東西似乎並不簡單吧。”

  少女的疑問讓他的低頭凝視的動作不由一住，停頓了幾息後，少年緩緩抬頭：“這是蒼梧葉，是取自我身後這株蒼梧樹不錯。不過，它倒並不是落葉，而是一片新葉。”

  “新葉？”

  敏銳地察覺到其中蘊含些許關竅，少女微疑。

  少年的眉微不可覺地皺了皺，似乎是覺得解釋麻煩，但到底還是默然片刻後給出了答案：“蒼梧樹乃建蒼神樹，與普通梧桐極為不同。落種十年，方出芽幹；幹立百年，乃分旁支；枝長千載，才有現今的近千枝杈。而其葉，也不似平常喬木，長成之後，日生一葉，日落一葉。每一片新葉，都含神樹的一分精華，驅邪除厄，自不在話下。”

  “原來如此。”

  少女了然，略有些明白了這一片小小的桐葉為何能於北冥之時救她一命了。不過，她心中閃念，又想到了另一物：“那，上次你給我妹妹吃的那個果子呢？”

  她還記得，在濟城之時，杜老爺子還對此極其驚歎。當時，他似乎是稱那果子為——“金梧果”？

  見少女提到了這個，少年的眉明顯地蹙了起來。見到他這幅冷冰冰的樣子，少女一時有些訕訕地閉了口，知趣地道：“要是不方便的話，不說也沒什麽關係的。”

  少年一時沒有說話，隻是眉間不耐的神色漸漸淡了些，他的視線略偏向身後，似是在看梧桐樹上的什麽東西似的。

  少女的視線也不由隨之移動，目光逡巡著，很是不容易地在其中尋覓到了幾個小小的金色圓果。

  “那是金梧果，”靜默了許久，少年終於接著開口，“它是一種極珍貴的神物，唯有上千年樹齡的蒼梧樹才能結成。千年之後，每年結一果，自建蒼開國至今，這一株的儲量也大致達到千枚而已。”

  聽說這金梧果竟是如此的珍稀，少女不由驚詫，同時心中對少年的那一份感激也更甚了許多。

  “這麽珍貴的果子，你竟然那麽輕易地就喂給了我妹妹，救了她一命。說來，我還未曾正式向你道謝……”

  少年抬手止住了她欲起身致禮的的念頭，神色淡然：“無妨，這金梧果，本便是用來治療入體的蠱毒的。而且，你也算是得到了寂梧山的承認，否則，就算當時你妹妹死在我麵前，我也絕無可能輕易地給她取用金梧果。”

  這話說得很是冰冷絕情，少女知道，以他性子，可不僅僅隻是說說而已。若她當日真的未曾像他說的那般得到承認的話，別說是救下霏霞了，恐怕他們所有闖入寂梧林的人都不可能走出這裏。

  但，所幸，事情並沒有如此發展，他們都活了下來，霏霞也活了下來，沒有絕命於蠱毒之下。

  想到這兒，她看向那冷淡少年的眸光也柔了幾分。

  忽然察覺到些微的不自在，他不由地偏轉了視線，瞥向了靜靜躺於少女手心的枯黃葉梗。

  “這片蒼梧葉，是如何泯靈的？就是因為前幾日那兩個追襲你的十巫？”

  “這……”

  談及此，少女輕鬆的麵色漸有些緊了起來，神思也忽而投向那個風雪如蓋的北域。

  “我數月前曾在北冥，在狄族部落中……為了救一位故人，遇見了一個自稱是越族十巫的人，就在與他交手的時候，這片蒼梧葉救了我一命。”

  “如此說來，那日的十巫，就是他與其同伴了？”

  “不……”少女遲疑地開口，“那兩人都不像是那個與我交過手的。而我在北冥時得知，那個越族其實還與兩個同伴一道去了北冥。想來，應該就是他倆了吧……”

  少年的眼瞳霎時凝了起來，如此說來，眼下形勢要比他預想的嚴峻得多。大宗祭當時，可並沒有說得那麽細。

  看來，自己所觀得的星象果然不假，越族，當真是要異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