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真第一次遇到陸一非的時候是初中。

  在她從小長大的那個小縣城裏，在她初中就讀的那所學校裏，陸一非是眾所周知的傳奇人物。

  一個男孩在學生階段想要成為“風雲人物”，具備那麽幾點就行：成績、長相、特長、家世。隻要具備到兩點，就可能會成為大家悄悄討論的對象，就可能成為女孩們臉紅心跳的少年。

  而這四點，陸一非都有。

  那時班裏其他的男孩子站沒站姿坐沒坐樣兒，處在青春中二期各個覺得自己牛逼，說話學著大人的語氣，以為自己是校園一霸天下無敵。

  陸一非跟他們都不一樣。

  他長的很好看，這一點跟同齡男生比已經領先了一大截，唇紅齒白斯文俊秀，笑容很清朗，透著一種幹幹淨淨的少年氣。

  長的斯文但又不是文弱書生，體育很好，學校每年舉辦的運動會他都參加，每年都會掙回金牌。

  成績自然而然的拔尖，尤其擅長寫大氣磅礴的作文，尤其喜歡項羽。在甄真那所學校裏，陸一非是唯一靠著文章出名的男生，激揚文字風華正茂。

  氣質上很獨特，有年輕人的朝氣又有難得的沉穩持重，語文老師曾誇讚他不驕不躁寵辱不驚。舉止有禮有度，各方麵都顯示著跟周圍男孩與眾不同的教養，

  老師喜歡陸一非，但沒有一個男生嫉妒他。因為他總能跟同學打成一片，打籃球打乒乓球樣樣都玩的很好。

  他能跟男孩打球打到大汗淋漓，也能站在講台上身姿挺拔的做朗誦。

  那時十三四歲的孩子總喜歡拉cp，成績好長相好的男孩子總是被人八卦的對象，稍微跟某個女孩走得近就會被人猜測是不是青春萌動，最好男孩和女孩都是“風雲人物”才顯得養眼登對。

  陸一非也是如此，那時很多男孩還沒開始躥個兒，陸一非個子已經挺高，尤其是脊背挺直儀態好，顯得氣質出眾，跟任何一個可愛的女孩站在一起都很養眼。陸一非同樣桃花不斷，每年聖誕節他收到的蘋果是最多的，收到的巧克力是最貴的。但他永遠客客氣氣的收了，然後就沒有了然後——剛收到禮物的時候他還給那個女孩回過禮，在發現這樣惹來更多非議之後再也不做這種無用功。

  陸一非就以這種耀眼的姿態，在開學第一個學期就成了學校人人皆知的學生。

  很久以後甄真想了想，當初的陸一非為什麽會那麽吸引人，她把那點年少的悸動反複琢磨了許久，猜測是源於陸一非滿足了女孩在那個時候關於理想型的大多數幻想——擁有帥氣的臉，有優異的成績，有突出的才華，簡單的說是文武雙全，他比任何一個男孩都要出挑，是人群裏一眼就找得到的那種。

  出色優秀的人，在哪都是受人歡迎愛慕的。

  後來，漸漸的就有傳言，說陸一非的父親是當官的，是臨時來這個縣城鍛煉的，說陸一非其實是北京人，他不可能在這裏呆多長時間。

  傳言後來成了真——初二下學期，陸一非就走了。

  留下了他的傳奇回了北京，他真正應該在的地方。

  兩年的時間裏，陸一非和甄真沒有一句交談。

  那時候的甄真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女生，不起眼到什麽程度呢？那時候上課小組討論，大家都能把甄真給忘了。

  其實那時候她不胖，她也從不帶黑色的醜醜大框眼睛，她長的也不難看，她紮著馬尾辮跟周圍所有的女孩一樣，皮膚還挺白，成績雖然不突出但也不差，然而她就是很不起眼，總是被人遺忘。她老實巴交寡言少語，她幾乎可以一天不說話，可以一天坐在位子上不動一下，就看著那些活躍的學生放肆歡笑。

  自然而然的能看到陸一非的身影，因為她的眼神總是不自覺的就粘過去。

  甄真喜歡陸一非，跟那時大膽的女孩不一樣，她的喜歡非常隱秘。沒人發覺甄真喜歡陸一非。兩年的時間，幾十個學生在一個教室裏朝夕相處，在陌生的學生也能混熟了，然而或許甄真是唯一一個沒和陸一非說過一句話的人。

  她長相不甜美不可愛，她性格內向靦腆無法參加競賽，她沒什麽特長讓人稱讚。她就是那種最平凡普通的女生，永遠站在人群中被模糊掉麵孔。

  她看著他風光無限，是最默默無聞可有可無的粉絲。

  “不過我還是挺感謝他的，在過去的時候，我很高興喜歡了一個優秀的人，我不敢說自己也因此變得優秀，但在我自己的能力之內，我盡力做到最好了。”

  “時時刻刻都想著他嗎？把他相片掛到你書桌牆上？”葉賽笑了。

  “不至於不至於……不過就是在我每次做決定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影響一下。”

  說到這甄真自己都笑了，分不清是難堪還是害羞。

  她解釋了一下：“比如我高考以後選學校的時候，我媽特別希望我去南方，但我就要來北京。當時就是隱約覺得他是在北京的——其實我也不是為了去北京見他，隻是因為他在北京，我就對北京有了好感。”

  葉賽沒說話，但她在聽。

  “再比如說我初中的時候，成績挺一般的，我英語特別差，他英語就很好，我就會自己在家練。後來我的成績就慢慢變好了。再後來高考考得也不錯。要說他發揮了多大的作用，倒也不能說多大，隻不過在我每次學的累得時候，想放棄的時候，就會想想，畢竟還有那麽優秀的人呢。”

  葉賽靜默了一下，突然問道：“之前他陪你看比賽看電影，你真的沒想過跟他會在一起嗎？”

  “夢裏有過，然後寫成小說了。”

  葉賽瞟她一眼。

  甄真笑，隨即笑容斂起：“不瞞你說，這段時間我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這生活太不真實了，我每次見到他都覺得可能是最後一次，就算不是最後一次見麵，早晚也會有那一天。”

  “我從沒企圖跟他交往，從沒想過他會是屬於我的，也從沒指望我的夢會成為現實。”

  她就這樣在夢境和理智中掙紮著，從陸一非第一次給她打電話開始，就是如此。

  “很奇怪，我很喜歡他，但在他麵前我就會緊張。我不知道說什麽話，不知道做什麽，我怕出醜。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如此。”

  葉賽靜默許久，冷淡的說：“你就是不自信。”

  “對啊，”甄真大方的承認，“因為怎麽想都覺得不會有結果啊。”

  甄真抬頭看著星星，輕聲說。

  “我看到那個挽著他手的女孩，就知道有的東西就是打破不了的。”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我自己變得更好，但是我一輩子用盡力氣，對別人來說也隻是她們的起跑線。陸一非對我來說也是一樣，我跑一輩子，花光我所有的力氣，都做不到在他身邊挽起他的手。”

  “有的事情就是注定了的。”甄真喃喃道。

  她怔怔的望著天空，依稀是過去的影子，少年笑容清朗身姿挺拔，卓然而立。

  她的人生或多或少的因為這個人而改變了軌跡，意外的相遇是她從未想過的風景。但是，到此為止了，也應該停止了。

  葉賽看著甄真的側臉，許久無言。

  來這之前她就決定要問問甄真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陸一非不光找過她，還找了不止一次，她沒告訴甄真，陸一非早就把事情跟她說過了，包括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的確是陸一非多年的好友——青梅竹馬的那種，喜歡他很久了，跟他一起去了英國念書。

  他家人盡管表示會尊重陸一非的意見，但很喜歡這個女孩，有意撮合兩人，畢竟家世相當，門當戶對。

  葉賽看得出來，陸一非是喜歡甄真的——但遠沒有喜歡到為她跟父母反抗的程度，不，甚至說，都沒有喜歡到對他父母提起甄真的地步。葉賽甚至覺得隻是新鮮感——畢竟是甄真先一步主動斷了聯係，從小那麽驕傲的人，或許還沒遭受過被女生拋棄的時候。

  所以葉賽是擔心的，擔心甄真想不開。而現在聊了這麽久，她感覺得出來，甄真依然難過，但理智上還比較清醒——至少現在是。

  葉賽遞給甄真杯子。

  “我真應該帶酒來的，這樣聽你說話不是很痛快，可惜了，下飛機以後忘了這事兒了。希望你說完這些話以後能有個好覺。”

  “沒什麽大不了的，”葉賽揉揉她的頭發，“以後有事情就叫我，我幫你。”

  甄真笑了笑：“好。”

  兩人回到甄真的小宿舍，看到宋顏寧蜷在牆邊睡著，一條胳膊一條腿都貼在牆上，盡量把自己的身體跟牆麵合二為一，顯然是給這兩人騰出點位置。

  葉賽跟甄真把宋顏寧詭異的睡姿打量了好久，然後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