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他們自身的安寧，便要犧牲他們的親生骨肉？

  這讓她如何接受？

  秦瑤眼底的失望如同利箭直直射入段紫謙心口，失了血色的薄唇輕輕一揚，他緩緩站了起來。

  火光搖曳，在他俊美蒼白的臉上映出了道道晦暗莫測的光影，使人無法辨清他此刻眼中真正的情緒。

  “阿瑤你可知，蠱心其實已經不在桃源穀了。”

  秦瑤神色一變，“你說什麽？”

  當初蠱心不是被緋舞重新封印進了桃源穀禁地嗎？

  而且據緋舞所說，那時他們為了研究徹底銷毀蠱心的方法，還和段紫謙在桃源穀一呆就是幾個月的時間，以至於段紫謙錯過了她腹中孩子的成長。

  “我當時也不知道。直到那天……”段紫謙微微一頓，想起與蕭帝做交易那日的情景。

  那天蕭帝直白地告訴自己蠱心早已不在桃源穀，他要利用蠱心一統天下，而他們這些人都將成為他的祭品。

  因為蠱心就在他們附近，力量就越強，所以隨著孩子一天天成長，秦瑤也會提早進入衰竭。

  蕭帝便以秦瑤的性命威脅，要段紫謙在妻子和孩子之間擇其一。

  激活孩子體內的血脈之力，早一天讓孩子和蠱心結合，那麽秦瑤也能早一天擺脫這個死局。

  “當時蕭帝雖得到消息蠱心就在附近，但他也不知具體位置，隻能通過孩子體內的血脈之力尋找正確的位置。時間拖得越久，對你越不利。”段紫謙看著秦瑤，“阿瑤，我無法拿你的命去賭。”

  秦瑤心口狠狠一滯，痛入靈魂深處，她身形微微一晃，顫聲問道：“所以你就拿孩子的性命去賭？你是想利用孩子的血脈力量找到蠱心的正確位置，然後再找機會讓孩子和蠱心一起徹底消失在這個世間對不對？”

  “我……”段紫謙修長冰涼的手指微蜷了蜷，沒有再辯駁，等於是默認了。

  秦瑤的心涼成了一片。

  “段紫謙，你怎麽忍心呢？”秦瑤麵色慘白，嗓音嘶啞艱澀，“你可知，羽兒的血脈一激活，最多隻能支撐七天。他才剛出生沒幾天，你怎麽忍心用他的命，換我的命。”

  段紫謙蒼白的薄唇幾乎抿成一線，依舊隻字未言。

  “段紫謙，我很失望。”

  秦瑤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她需要冷靜。

  因為此時她心中一種叫怨恨的情緒已在悄然滋生。

  她不想對他生出這樣的情緒，他們經曆了這麽多患難生死，早已將彼此都深深烙印進了靈魂深處，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怎能恨他呢？

  她不該恨他。

  因為他也是為了她。

  “阿瑤……”段紫謙下意識想伸手拉住她，但伸出去的手卻僵在了半空，又緩慢收了回來。

  阿瑤離開時那一眼，是那樣的陌生。

  想當初她知道他騙她，用各種身份隱瞞她時，她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他被師母慕月指責，說他是害得霧樓被血洗的罪魁禍首時，她也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她從來都是相信他的，不管發生了什麽，她看著他的眼神從來都是充滿了信任與清明，可今天，他從她的眼睛裏捕捉到了一絲叫做怨恨的東西。

  這是她，第一次怨恨他。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失望。

  這樣也好，至少等他真的離開時，她就不會再傷心了吧？

  隻是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他淒惻一笑，看著洞外夜幕下，那道迎風而立的熟悉身影。

  其實距離並不算遠，他也知道她是不會就這樣負氣丟下他的，可此時此刻，他卻又覺得他恐怕再也無法觸碰到她了。

  曾經，她是他生命裏的救贖與陽光，從未曾想過，有一天，他竟會親手把這一道陽光擋在了自己的心門之外。

  心口驀地又竄上一陣劇痛，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死死揪住了胸口的衣襟。

  還未幹透的衣衫再次被冷汗浸透。

  他眼前一黑，勉強扶住了冰冷的石壁才沒有狼狽跌倒。

  強行激發自身的潛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過也無所謂了，終究是要死的人。

  他隻要利用剩下的時間把所有該做的事做好，便足矣。

  *******

  夜風很冷，秦瑤的心卻更冷。

  她無法指責段紫謙什麽，因為那個男人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她，但今天這件事涉及的卻是他們的孩子。

  然而心情平靜下來、細思之後，她又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責怪他，更遑論怨恨了。

  若是易地而處，讓她在段紫謙和孩子之間做一個選擇……秦瑤心口一抽，疼得幾近窒息。

  她發現自己根本就無從選擇。

  就像此刻她現在的角度來說，段紫謙肯定是願意做被犧牲的那一個，那她呢，她又願意讓段紫謙就這樣犧牲嗎？

  “段紫謙，你這個混蛋，真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

  秦瑤低低苦笑了一聲。

  段紫謙說的並沒有錯，這該死的蠱心隻要一天沒有徹底銷毀，以後她定會時不時地麵對這樣的問題。

  可就這樣犧牲她的孩子，她又怎甘願？

  微微抬首，她舉目眺望。

  蕭瑟的夜幕下，狼群依舊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

  看到她走出山洞，原本趴在地上的狼王抬起頭來朝她看了一眼。

  它動了動身軀，獠牙微眥，似想站起來，身邊忽然晃悠悠地走來一隻小狼。

  秦瑤微眯了眯眼。

  那隻小狼崽正是先前他們挾持的那一隻。

  狼王看到孩子接近，原本滿身嗜血的暴戾奇跡般地平複了下來。它低下頭，伸出舌頭輕舔著小狼崽的毛發，小狼崽舒服眯起眼，依偎在狼王的懷裏拚命地往它身上磨蹭著。

  看著眼前那舐犢情深的一幕，秦瑤原本混亂抑鬱的心情稍稍恢複了一些。

  現在不是還沒到最後無法改變的一步嗎？

  更何況，孩子還被南宮淩和朱顏保護著，她相信會有辦法解決的。

  她秦瑤素來不信命，也不輕易屈服於命運。

  深吸了口氣，她平複下心頭翻湧的思緒，轉身走回了山洞。

  如水的月光投射在洞外那一片空曠的地上，似是鋪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

  篝火與月色互相輝映著，溫柔了夜色，也溫柔了山洞口依壁而立的男人的臉龐。

  秦瑤微微恍惚了片刻。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那一天，也是在這樣溫柔的月色下，他一步步地朝她走來，滿目溫柔凝視著她，說出那句深埋在心底許久的話。

  他說，阿瑤，我心悅於你。

  曆經生死，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不是簡單的心悅於你。

  她之於他，是命。

  而他之於她，又何嚐不是命呢？

  他們是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彼此都不可分割。

  輕輕一歎，她一步步地朝他走過去。

  男人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微抿著失了血色的薄唇，直勾勾凝望著她，就仿佛要將她的容顏烙印進靈魂深處。

  秦瑤迎視著那雙眼睛，“我不會舍棄孩子。”

  段紫謙渾身一顫，臉色又肉眼可見地蒼白下去，卻聽秦瑤又一字字地道：“但同樣，我也不會輕易舍棄我自己。”

  段紫謙微怔，抬眸看著她，眼底的複雜與錯愕交織變幻著。

  秦瑤伸出手，抓住了麵前那雙冰涼如水的手。

  “紫謙，答應我，別輕易做決定。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月色下，秦瑤的目光裏充滿了堅定。

  段紫謙心底喟歎了一聲，反手將她的柔夷緊緊握在了手心裏，然後輕然一拽，將她鎖進了自己的懷抱裏。

  “阿瑤，我以為……”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他嗓音低啞，微帶著顫抖，可後半句話卻盡數都被哽在了喉間。

  雖說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私心裏還是不希望她這麽快就開始怨恨自己。

  因為沒有了她，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最後。